正文  第三十二章 雁嶺月如風 (四)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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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營帳。”他丟下一句話,離去了。
     兵士們陸陸續續地聚攏周圍,盔甲梭梭,伴著刀劍出入鞘的摩擦,空曠的營地霎時充斥了剛強的男性氣息。一張張隱約浮動著戰事煙雲的剛毅麵孔,毫不避諱地凝視著眼前稍稍失措的年輕姑娘。諾大的廣場上鴉雀無聲。莫莫定了定神,緩緩邁開步子,微風吹得她衣袂飄飄,秀發如旗招展,瘦弱的身影在魁碩如林的兵隊中,嬌柔猶不勝一縷清風。身旁的兵士收了戈戟,為她讓出一條路。莫莫深吸了口氣,平了情緒,對將士們的和善舉動報以輕柔的微笑,穩穩地走向營帳,柔媚姿勢留了一地芬芳。
     趙易卸了戎裝,一身輕鬆地半臥在塌上,見她進來,頭也不抬一下:“想說什麼?”
     莫莫張了張口,想替小兵求情的話卻哽在喉嚨,說不出來了。她想說,他隻是餓了,請王爺放過他。可她明白,這裏是軍營,列列行規,才有了齊整劃一的施令統治。規矩方圓,破不得。她一猶疑,還是開了口:“王爺,他……”
    “軍令如山,凡不聽約束者斬無赦。”趙易抬眼看著她,一臉正色。斬。他咬字極輕,像是說著無關輕重的閑常話。生死來回猶如揮一揮衣袖,無掂分量。
    “他犯了哪條軍規?”莫莫不死心,執權人舉手抬足間,太多生靈凋落,她無能為力。但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年輕的生命消失,過錯隻因他太過饑餓。
    “軍令不從,擅自離隊,死罪。”趙易依然輕描淡寫,無視於莫莫的執著,續而開口道:“你明白的。”
    “如果他餓死了,是誰的責任?依軍法,誰該斬?”她明白的是,世間萬物總有規矩,相互循環交錯,該承擔責罰的,不單是他。
     趙易的眼眸閃爍光亮,一掃臉上因一夜通明未眠而浮現的疲累。他起身來到她麵前,柔和的笑容徐徐綻放在明亮的麵容,語氣卻緩和而深不可測:“你很大膽。”
    “因為王爺不了解。”莫莫直直地站著,無畏於他逼人的氣勢,她說的隻是實話,無需膽量。
    “不了解什麼?”
    “不了解民生。”她對上他的視線,他的清澈笑容源於富足安詳的生活,臨於萬人之上的權力讓他遠離了晦疑莫測的世間滄桑,他不會了解。
     趙易的笑容凝於臉上,他轉過身子,背對著她:“那你說,現今民生如何?”
    “見過田地荒蕪,餓孚遍地,異族搶掠,民不聊生。”莫莫狠了狠心,繼續說道:“無論山中藥農,田裏農人,還是出征的將士,留守的士兵,都不過是為了幾石五穀口糧果腹,幾尺麻衣布衫禦寒。腹尚未果,如何營生?”
     他猛然轉過身,盯著她。她倔強的眼神裏隱藏著善良而憂鬱的深切情感,混淆了他初見她時輕提濡濕裙袂的嬌羞。一時他竟無語相對。
     兩人繼續僵持著。片刻,趙易打破了僵局,岔開了話題,玩味著說:“羅伏成教你的?”
     他見她不作答,又說道:“你和他有一點很像,都是滿口篇章,長篇大論,說話的時候喜歡盯著人的眼睛看。不過區別在於,他通常是為自己說的,你是為別人……”
     帳簾被掀起,鑽進一股冷風,趙易緩過神來。
    一名小卒冒冒失失地闖進來,見了趙易,單膝跪地,手裏呈上一帖子:“王爺!已查明逃兵,是明州人士,姓徐名士冉,索將軍請王爺決斷!”
    “軍法處置。”趙易一字一言,清晰明了。莫莫心裏倏的一下,空空落落,無奈聲勢浩大地襲來,乏味而蒼白。小卒領命下去,帳內一陣寂靜。
     她不再看他,出了帳。秋風蕭瑟,穿過身上單薄的緙絲,深深地滲入骨髓。營地升起幾股炊煙,這次不同,煙霧濃重迂繞,沒有顧忌地彌漫四周。又到了用膳的時間。小兵無邪的麵容在她前麵一晃,晃動了她原本就飄忽不定的心神,恐懼又淒苦。徐士冉。她輕聲念道。
     莫莫漫無目的地來到一片空地,四周悄無聲息。一塊突兀的岩石像鷹隼般聳立在崖邊,底下是深不見底的懸空山穀。
     是誰說的,世間真正的美色,都熨貼著大地,潛伏在深穀。
     陽光射不到這裏。對麵是蔥鬱明媚的山林,這裏像隔絕了世上所有的光亮,幽幽地蝸居在不為人知的深山角落。她來到崖邊,岩石擋住了肆意刮過來的山風,她抱膝坐下,望著深不可測的山坳,回想著剛才的言行,心裏有一絲後怕。他適才盯著她的眼神,淩厲地似要穿透她的身體,震驚裏帶著傷痛,那傷痛,像是長久佇立的自信在一瞬間被擊碎,紛紛揚揚地飄落在麵前。他應是極驕傲的人。
     山穀回蕩著無意響起的兵器碰撞聲,一聲兩聲,空空地飄回。崇峻的山嶺如刀削,冷冽得連一朵柔和的雲都不願逗留。她深深吸了口氣,回不回去?回去了會受怎樣的懲罰?方才的豪情壯誌沒了,她有些萎靡,心裏卻倔強地對自己說:你沒做錯,你沒錯。
     莫莫抓了把身旁的泥土,使勁地揮向山穀,塵土瞬即隨風飄散,不著一點痕跡。她拍了拍手,剛想起身回去時,一件鬥篷披在她身上,暖暖地擋了風。趙易整了整長袍,優雅地在她身旁坐下,並不在意地上的草屑塵土,他抓過她的手,仔細地幫她除去留於指上的灰塵,口中卻仍是戲謔的語氣:“就那麼恨我?”
     她說不出話來。他似乎很懂得如何化解尷尬處境。有人是刻意所為,他卻信手拈來,不留跡象的和睦。恨?當然沒有,而且弄得應該道歉的人好像是她。
     趙易鬆開了她的手,和她並坐著看眼前的山穀空闊。緩緩地,他開了口:“很陰暗,是不是?”
    “是。”莫莫輕聲答著。正午時分,理應是光亮肆意之時,然而濃鬱黑色團聚在穀底,揮散不去。
    “是因為時辰未到。”他的眼望向遠處,臉上添了肅重:“等到傍晚,日頭上西山,這裏就是最明亮的。”
    “黑暗是因為時日未到。”他看著她,話中有話。
    “王爺,”莫莫忽地想起胡人,他們是不是有一天也會像這黑暗一樣,被光驅逐?她問道:“關西的胡人……”
    “胡人隻是附暗生長的青苔,黑暗沒了,他們自然會消失。”趙易站起身子,伸手扶起她,牽著她的手欲往回走。
    “王爺,”莫莫猛得想起了什麼,直後悔自己沒有早點開口:“胡人好像知道……”
    “知道什麼?”趙易住了腳步。
    “他們的二王子是被葉駙馬和趙甫所殺。”莫莫避開了他的名字,心裏生起一陣空落。
    “這麼重要的事情……”她感覺到他的手突然收緊,轉而徐徐鬆開。他轉頭對她燦爛一笑:“你到底是回過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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