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家門，林曉海便覺出家中的氣氛不太對：電視未開，爸爸媽媽就那麼呆呆地坐在沙發上，客廳裏一片寂靜。林曉海換好拖鞋，躡手躡腳地挪至沙發前，往常媽媽早就噓寒問暖啦，今天？
    “你們吃飯了嗎？怎麼不開電視啊？”林曉海怯怯地說。
    “你還知道問問我們，你媽正生氣呢，快哄哄她。”爸爸的目光引導著林曉海指向從沒有如此嚴肅的媽媽臉上。
    “怎麼啦，媽媽？我沒做什麼吧？”林曉海一臉委屈狀，站在媽媽麵前。
    媽媽抬眼看看他：“你坐下，我有話問你。”
    林曉海坐在單人沙發上。
    “你告訴我，你去哪了，這一天？”媽媽的目光讓林曉海低下了頭。
    “加班啊。”林曉海沒底氣地說。
    “加班？到現在你還不說實話，好，我相信你。明天下午兩點，銀河廣場見麵，我同學徐姨，你也認識，她給介紹的，已經跟女方說好啦。”媽媽那麼堅定的口氣。
    “早晨打電話不是說了不見嘛，怎麼還沒告訴人家？這都嘛時候了，明天再告訴不合適吧？”林曉海一臉無奈。
    “不見？為什麼不見？除非你明天就把女朋友帶回家，咱就可以不見那個女孩兒。就算你想30歲結婚，也不影響你現在談戀愛啊。”媽媽從來就這麼強勢。
    林曉海頭靠沙發眼望天花板，不知道該怎麼說。沉默。
    “我隻要你一句話，你的心裏肯定是喜歡女生的，對嗎？”媽媽近乎哀求的口吻。
    “什麼呀，天哪，您居然懷疑我是同性戀？這都是哪跟哪啊，我隻是不想早結婚，我才25歲，你們生我的時候都快30歲了吧！”林曉海狠狠地砸了下自己的頭。
    媽媽一把拽住林曉海的手：“媽媽錯了，你別著急，你有什麼事可以跟我和你爸說，我們可以幫你出主意。就算你喜歡的是個普通女孩兒，哪怕是個外地的，我們都可以接受。”
    “從大四開始我認識了一個女孩兒，一直交往到現在，她很漂亮，你們見了肯定會喜歡的。”林曉海知道不能再拖延，黃佳麗可以怕，他隻有去麵對，邊說邊措詞，語速就慢了下來。
    “你呀你呀，臭小子，氣死我了，有女朋友幹嘛不說，害得我瞎操心。”媽媽疼惜地捶了一下林曉海。
    “你說這一天啊，你是一會兒高興一會兒生氣，聽曉海把話說完，瞧這會兒把你美的。”爸爸點燃一支煙，“怎麼從大四開始認識，不是一個班的？”
    林曉海看看兩鬢已現斑白的爸爸：“她本來比我高一屆。她是那種不太愛張揚的女生，所以之前對她沒什麼印象，她大三時辦了休學，等她大四回來，就進了我們班。開始，她不願意我接近她，一直躲著我，到畢業都是這樣，就這麼交往到現在。”
    “還有看不上咱家曉海的女生，真有意思。那她現在同意做你女朋友啦？”媽媽關切地目光。
    “她說得征得你們同意，她也喜歡我，她怕失去我。”林曉海哪敢看媽媽的眼睛。
    “那明天就不去銀河廣場了？”媽媽試探著問。
    林曉海點點頭：“不去！我現在心裏有人，見了也是應付，白浪費大家的時間。還是不見的好。”
    “既然這麼著，明天領家來讓我們看看，醜媳婦早晚得見公婆不是，何況你把她誇得這麼好。我得先給你徐姨打個電話，太晚了告訴人家不合適，既然咱都決定了不見。我怎麼跟人家說呢？”媽媽抓起手機踱到陽台上。
    “這有嘛難，你就說曉海一直瞞著有裏有對象，怕家裏不同意一直不敢告訴家裏，多客氣幾句。”爸爸幹脆地說。
    林曉海本想攔住媽媽，瞬間便作罷了念頭。他壓低聲音對爸爸說：“爸，我之所以一直沒敢告訴你和媽媽，是因為——她，已經是一個男孩兒的媽媽了，可我不在乎。”
    爸爸瞪大了眼睛，煙就掉到了地上，他趕緊拾起摁滅在煙灰缸中：“這事可不好弄啦，你媽媽不會同意的，這可怎麼辦？”陽台上的談話似乎已近尾聲。
    臉上已陰霾散盡的媽媽重新坐回到林曉海身邊，一見這爺倆的表情，一個賽似一個的凝重：“怎麼都不說話？明天曉海不用去見麵了，應該高興啊，不正好遂了你的心願。”
    爸爸看看曉海。
    “我女朋友——有一個——3歲的男孩兒！”林曉海盡量平靜地說。
    林媽媽隻覺得眼前一片空白，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什麼孩子？哪來的孩子？你把我搞糊塗了。”徐姨上午電話中的信息又浮現在耳畔，如此說來，上午他就是跟那個女人在一起，他抱著那個女人的孩子！林媽媽哪敢相信！
    “我女朋友的。她大三休假就是因為生孩子。到現在孩子已經3歲了。”林曉海已經有些坦然。
    “那個孩子是你的？你剛才還說你們大四才認識的啊，不可能是你的！”林媽媽說話的底氣都沒有了。
    “不是，孩子的父親已經死了。要不是這樣，她也不會生下這個孩子。我也不會跟他越走越近。”林曉海看著媽媽六神無主的樣子，有些心酸。
    “越走越近？她一個未婚媽媽遇到了你這樣的男生主動接近，她怎麼會舍得拒絕，除非她是個傻子！憑你這條件就是閉著眼睛找，也能找個比她強的女孩兒！她已經是做了媽媽的女人自然知道怎麼迷惑男人！你呀，傻到家啦。我不許你再去見她，她就是嫦娥再世，也甭想進我們家門，你聽清楚了！天哪，我怎麼這麼快就把電話打了過去，估計你徐婕也把信兒告訴那邊了。他爸呀，你說咱該怎麼辦？咱家曉海這是怎麼了？”林媽媽的手在眼前胡亂比劃著。
    林曉海心中像有什麼東西往下墜，一闔眼，淚珠便滑落。
    媽媽一聲連一聲的歎息猶如一股股涼氣侵襲而來。
    “不至於這麼生氣吧，這不還沒上門了嘛！”爸爸看著傷心的兒子勸說著妻子。
    “你就向著你兒子吧，別的事都可以容忍，這件事絕對不行。要真把這個女人娶進門，咱在親朋麵前還抬得起頭來嗎？就算結婚當天，那個孩子不出現，過不了幾天就突然間冒出一個男孩兒喊曉海爸爸，這不天方夜譚嘛！”林媽媽捋著胸口。
    “我們可以旅行結婚，你們就不會有在親朋麵前的尷尬。結婚是兩個人的事，為什麼要興師動眾？”林曉海極力平緩著語氣。
    “我們就你一個寶貝疙瘩，娶媳婦這件大事，怎麼不通知親戚朋友，那麼多親人都在關心你，你知道嗎？”林媽媽哀傷地看著兒子，“就算媽媽求你，我可以不再逼你去相親，你也不要再聯係那個女人，分開時間久了自然也就淡了。世上沒有誰離開誰就活不下去一說，那都是書裏電視上編了騙人的。”媽媽拉過曉海的手，眼淚撲落落地掉。
    “我多想得到你和爸爸的祝福，我以為隻要兩個人真心相愛，別人怎麼想那是別人的事。現在的社會越來越包容，老百姓的生活不也應與時俱進嗎？”林曉海嘴裏就冒出了如此冠冕堂皇的話。
    “兒啊，也許媽媽老了，接受起新東西沒你們年輕人快。我隻想替你考慮，你們要是再生一個，你能保證不偏心嗎？繼母不好當，繼父也一樣不好當，我真的不希望你年紀輕輕就比別人多一份感情債，媽媽怎麼可能不心疼你！”媽媽手中的紙巾已濕透。
    “你也別難過了，好像曉海馬上就跟人跑了似的，這件事要從長計議。”爸爸又點著了一支煙。
    “從長計議，也好。”媽媽看看曉海。
    林曉海茫然無措狀：“從長計議也好，從短計議也罷，我和她不好分開。她之所以生下那個孩子，跟孩子父親也是家中獨子有關。這得需要多大的勇氣，她那麼柔弱的一個女生就一直扛到今天。從一開始她就拒絕我，是我纏著她。她口口聲聲說不配和我在一起沒有資格嫁給我，她越是這樣，我就越舍不得她。請你們理解我！”
    “今天就說到這，已經太晚了，洗漱睡覺，有什麼事明天再研究。曉海啊，你也別太走心思，事情總有解決的辦法。”爸爸給妻子遞過眼神。
    “就聽你爸的，你也早點休息吧。”媽媽拍拍林曉海的肩。
    “我再坐會兒。”林曉海閉著眼睛，他真想奪門而去，眼下這麼不了了之，他明天該怎麼辦？媽媽根本就沒給出肯定的答複，好在暫時可以不再去相親。
    周日。
    直到10點鍾，林媽媽才忐忑地敲響兒子臥室的門。這一晚，林曉海始終像在夢裏，數次眼睜睜地看著黃佳麗跌落萬丈深淵，他抓也抓不住。一見林曉海失神的眼睛，媽媽一陣揪心：“起來吃點東西吧。”
    林曉海隻是無助地看看媽媽，又閉上了眼睛。他已無法兌現與黃軼的約定，他再說去加班，媽媽肯定不會再信：“我想再躺會兒，不用管我。”
    媽媽抹抹眼角：簡直是造孽啊。這一晚上不也是翻來覆去的，感覺就像電視上蹩腳的電視劇情節突然間就跑進了自己家中，難道那看似胡編亂造的肥皂劇都能從現實中找到依據？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個開明的媽媽，將來當然也會是一位開明的婆婆，可眼前這一關如何越過，又哪有章法可循？這一夜兒子的精氣神就像被那個女人召喚去了似的，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啊，會把曉海迷惑成這樣？
    林媽媽落寞地回到客廳，可恨他爸爸沒事兒人似的，該出門照樣出門，仿佛兒子要娶個當了媽媽的女人做媳婦，他根本就無所謂似的。眼下，隻有讓他們不能相見，冷卻這段壓根就不應該存在的感情！可是，今天能看住他，明天呢，後天呢，做媽媽的怎麼可能天天跟在兒子身後。他已經成人了啊！行事從未優柔寡斷的林媽媽沒想到在兒子的終身大事上摸不著方向了。她就這麼呆呆注視著兒子的房門。
    林曉海拉開房門，與媽媽四目相對，毫無表情地走進衛生間，機械地洗漱：佳麗，你還好嗎？你那麼聰明，到這個時候未接到我的電話未見到本人，肯定已經明白事情的結果了。我真沒用，也許你是對的，你早就看出了我過不了媽媽這關，所以即使畢業這麼長時間你依然沒有完全向我敞開。你的怕，我才明白。今天見不到你，明天肯定去找你，相信我。
    隨便吃了兩口東西，林曉海便穿好往日裏跑步時穿的衣服：“我去學校操場跑步去，您放心，您不同意我娶女友，我不會去見她，至於別的女孩兒，我也不會見！您要是不放心可以跟著我。”
    “曉海啊，你這樣出門，我怎麼放心得下。”媽媽拉了一把曉海。
    林曉海勉強笑笑：“放心吧，我沒事兒。”他家緊臨財經學院，從初中時他就常到財院的操場上玩兒，偶爾就會與那些大自己好多的大學生們玩兒上一場籃球。現在呢，自己倒成了大哥哥。
    今天，他隻是機械地跑，他知道眼前的路沒有盡頭，而疲憊可以讓人迅速進入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