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敲窗？長長的黑發遮擋了臉龐，飄飛的衣袂掩去了身形。他分明在向屋中張望。
    不要嚇我，你快走。她叫出了聲，隻知道摟護著孩子。電閃雷鳴中你怎麼還貼著我的窗？她想呼喊。
    終於，他長發飛起的瞬間，她看到了他的臉，是何海亮！她哇地哭出了聲：你怎麼才想起來看我？這些年，你去了哪裏？你也太狠心了吧！她伸手想去摸他那緊貼著窗子的臉，他倏地消失了蹤影。
    別走！你看見我們的孩子了嗎？他睡得多香啊，你快回來，海亮！
    窗外夜雨滂沱，失神的淚眼依舊在期待。
    黑發白衣飛攪在一起，又浮現在窗前。她笑了：你會飛嗎？我住的可是十樓！你去按響門鈴吧，我在門口等你。
    他隻是張望，黯淡了的眼神再也沒了曾經的風采。
    是了，你早已把我忘記，也就聽不進我的訴說。這處房子中今夜隻有我和孩子，就算你會飛，我也不怕，因為你說過：我是你在這個世上最知心的人！
    你的臉上是淚，還是雨？你受得了那冰冷？為何卻瑟縮著身子？我知道你冷，快來，我的溫暖你知道。
    她伸出雙臂的瞬間，他已消失不見。
    黃佳麗於夢中醒來，已淚濕了枕巾。她一下子坐起身。三年啦，你這是第一次走進我的夢。她無數次問：幾乎每天都在思念，為何夢中就見不到你的身影？白天的自己總像拖著一個堅硬的殼，多麼希望晚上能卸下那份沉重。為了生下我們的孩子，你知道我經曆了怎樣的煎熬？先是跟父親差點斷絕了關係，現在受孩子的牽累一直都找不到正式的工作，還有那個已經陪伴我兩年的林曉海，他那麼優秀，到今天都沒有女友，我勸了他多少次，他就是不聽。我的身邊至少還有兒子陪著，他呢，他不可能總是一個人這麼過下去，他的父母遲早會知道我的存在。我真的從未主動搭訕過他，我用了無數辦法讓他遠離，都是徒勞，我該怎麼辦？既然你出現在了我的夢中，為何一句話都沒有？
    兒子翻了個身，黃佳麗趕緊輕輕拍了兩下，目光落在厚重的窗簾上。暗中看不到外麵的一絲光亮。剛才他分明就緊貼著這扇窗的。已記不清有多少個這樣的夜晚了，隻有她自己守護著兒子。兒子不滿周歲時，姑姑幾乎天天陪著自己，近段時間，姑父身體不大好，姑姑隻在白天來到黃佳麗這，她多麼希望有個人可以長久地陪在身邊。腦中就閃現出林曉海的身影，她使勁搖搖頭：別胡亂尋思了。隻求兒子健康平安，就是對自己最大的安慰。這兩年，她最怕的就是兒子生病。她已經記不起打擾過多少次林曉海，他每叫必到。一個人帶孩子的艱辛已讓她開始懷疑自己當初的選擇是否欠理智，父親雖說曾那麼決絕地說要斷絕父女關係，他不還是按時讓姑姑交著這處房子的租金。從畢業那天起就沒回過家，怎麼不想他們！爸爸媽媽從小就寵著自己，也許是做女兒的選擇太傷他們的心。鎮上要好的姐妹早已為人妻母，就連大學同學要麼做著一份光鮮的工作，要麼正處著如意男友，唯有自己，過得一塌糊塗。曾經那麼高傲的女孩兒。海亮啊，你為什麼就突然病逝？要是有你在，我何嚐會是如此！
    黃佳麗就這麼坐到了天亮。今天是周六，她可以不去那家入職才三個月的公司上班。之前也已告訴姑姑，這兩天可以在家好好歇歇，她自己帶孩子。如此安靜的清晨，她幾乎都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又眯上了眼睛。就這樣懶在床上吧，誰還會想到這裏有一對寂寞的母子。不行，必須得起床啦，誰知道林曉海會不會現身，總不能在他麵前穿著睡衣走來走去吧。隻要是周末，林曉海幾乎都是雷打不動地過來，除非單位真加班。自打兒子會說話那天起就叔叔叔叔的叫著他，咬字清字音正，也許在他幼小的心裏叔叔爸爸就是一個概念。
    一痛收拾。
    兒子睜開眼睛：“媽媽，林叔叔來啦。”
    黃佳麗以為兒子在說夢話，彎身衝他笑笑：“傻孩子，家裏就你和媽媽兩個人，林叔叔沒說要來啊。”她開始給兒子穿衣服，也隻有麵對兒子時，她可以忘記一切。
    敲門聲。
    黃佳麗一怔：會是誰？除了姑姑和林曉海，沒人會敲響這個單元的門：“你別動，我去開門。”
    透過貓眼一看，她呆住了：真是林曉海，兒子難道會未卜先知？她趕緊打開房門。
    眼前這個男人總是一臉春風般的笑，學校裏第一次見到他就是如此讓人過目不忘。純淨無邪天真陽光。黃佳麗那個時候即便眼神再冰冷無他，見到這張臉，也是會報以淺笑，哪怕沒有任何言語。一晃這都快三年了，他從這裏根本沒得到任何他想要的，還是這麼飛蛾撲火般的執著。
    黃佳麗側身讓進他，他兩手各提著一兜東西，如入自家地換上拖鞋走進廚房。
    “林叔叔，我知道是你。”隻穿了件套頭衫的兒子光著兩腿赤著腳丫出現在了客廳中。
    林曉海已迎向黃軼，一彎身抱起他舉過頭頂，轉了起來：“想叔叔了嗎？”
    “想！”黃軼伸手摟住了林曉海的脖子，就揉捏起他的耳朵，“今天陪我一天嗎，你答應過的。”
    “那當然。肚子餓了吧。”林曉海與黃軼額頭互抵著。
    “餓了。”
    “先穿好衣服，然後洗臉刷牙吃早點，一會兒叔叔和媽媽帶你出去玩兒。”林曉海儼然男主人般地安排著一切。
    黃軼摟著林曉海的雙手就沒鬆開過。看著眼前溫馨的一幕，黃佳麗眼睛濕潤了。
    林曉海牽著黃軼的手進了衛生間，兒子的歡笑讓黃佳麗心情平靜了許多。她抹抹眼角，轉過身就看到了鏡中的自己，雖然頭發隻是隨意地紮在腦後，怎麼看都不像是生過孩子的樣子。即使身材容顏保養得再好，又能如何，你不可能隻身一人走進他的世界。
    “喂，黃軼的牙膏該買了，家裏還有嗎？”林曉海探出半個身子。
    黃佳麗一個機靈，從夢中醒來似的，趕緊拂拂額前的碎發：“你這一提醒，我倒想起來了，這兩天我會想著去買。”
    “你收拾桌子吧，準備吃飯，你洗漱了嗎？我說。”林曉海明知故問狀。
    “你們洗好，就過來吧。”黃佳麗真的有些承受不住林曉海給予自己的這份關愛，充斥在生活中的每個細微處。單是每周末他花在她們母子二人身上的精力與金錢，她早已無法算清。最初倒是謙讓過，撕扯中就被他假裝無意地攬進懷中，那之後就再也不敢。本想在去年春節前一次性補償給他，他根本就不理你，卻招來他更變本加厲地往這個家裏捎東西。還不了的債啊，總會讓她一陣陣心悸。她想過來世，雖然她從來不相信什麼來世，可今世呢，對於她與他來說，才剛剛開始啊。
    林曉海熟練地給黃軼穿好飯單，餘光一掃便覺出了黃佳麗的異樣：“嫌我來晚了？還是晚上沒睡好，怎麼沒精打采的？黃軼不可能吵你吧。”
    “我沒吵媽媽。”黃軼接過話茬兒。
    “晚上做了噩夢，醒了之後就一直沒睡著。”黃佳麗隻喝了碗豆漿便站起身，“我去洗衣服，你們慢慢吃吧。”
    林曉海一把抓住她的手：“瞧你瘦成什麼樣子了，我買了這麼多，你就不能多吃點！”
    “我早晨很少吃早點。”黃佳麗心中一熱，趕緊伸手掰他的手指，她不想當著黃軼的麵與林曉海有任何肢體接觸。
    林曉海粘著她的眼睛好一會兒才鬆開手，欲言又止。
    黃佳麗回到臥室，收拾著床鋪。林曉海的上衣隨便地扔在床邊，隨手揀拾起，剛掛到玄關處，裝在內兜中的手機響了。她想都沒想就掏出手機，轉身與林曉海便相對而立。
    “我不是有意要翻你衣服，怕你聽不到，就——”黃佳麗緋紅了臉頰。
    他笑笑，接過手機：“你以為我衣服裏有見不得人的東西，我有那麼下作嗎？小題大做。”他接聽了手機——明天我也加班。晚上？不知道幾點，別等我吃飯。您快饒了我吧，我真的不想見，過兩年再說吧，求您了老媽！我手機快沒電啦，今晚我也不回家吃飯，你們就放心吧。Byebye。撂下電話，他就關了手機：“我媽媽。想讓我明天去相親，一到周六周日就沒別的事兒，好像我馬上就成剩男了。反正我周六周日也沒在家呆過，要麼在你這，要麼真加班。估計我媽開始懷疑了，走一步是一步吧。”
    “你，不能總跟家裏說謊，讓我有一種負罪感。你把本來應該與女友相處的時間花在我身上，不是浪費又是什麼？聽你媽媽的吧，萬一明天這個女孩兒讓你相中了呢，豈不兩全其美。”黃佳麗深情地看著他，旋即轉過身去。
    “你這麼希望我相中別的女孩兒？那你呢？你知道我的心思，還是那句話：等你，等你到答應我的那一天！”林曉海一字一句地說著。
    黃佳麗幾步跨進衛生間，隨手關了門，倚門而泣：因為我的存在，從畢業的那天，你就開始跟家裏說謊，你那張臉即便跟人說謊，也會讓人相信是真的。你就是傻，到現在連個完整的擁抱都未得到，你就不怕空等一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