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很涼，蕭譽寒穿鞋下床，想去關上窗戶，樹影搖動，暗香浮沉，他望著高掛於夜空的一彎月牙，又出了神。
    後來，南朝皇帝為他安排的質子府準備好了，他搬了進去，再去東遠侯府次數已經很少了，他又刻意地避著梅徵安，不想去觸這個惡公子的黴頭。
    隻是在梅徵安還住在東遠侯府的最後冬天，他又去見了他一次。
    不是他想去，而是梅徵安染了風寒，又不肯喝藥，一副病得要歸西而去的模樣，嚇壞了阿昀。
    阿昀隻好來求他，求他像以前一樣給自己哥哥灌藥。
    說來也好笑，他這個質子的身份，倒是成了幹這事的最好人選。
    反正得罪梅大少爺也早已經得罪透了，梅徵安又不能把他怎麼樣，要是換了別人來，隻怕要被這發了瘋的病秧子給撕成肉塊。
    他答應了，阿昀是他在南朝對他最重要的人，阿昀開口求他，他再怎麼不願意也要答應。
    灌藥的事情幹多了，也得心應手起來，甚至看著梅徵安瞪著自己，眼尾血紅的時候，他暗自生出一種微妙的、報了仇的快意。
    也就是在那一次，他在梅徵安的房間裏看到了那隻碎成兩半的紙鳶。
    “那是長姐為哥哥做的。”阿昀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蕭譽寒轉頭，看阿昀走過來。
    “它是不是很漂亮？”阿昀站定，“長姐走的那一年，兒時不懂事，見這隻紙鳶那般漂亮，實在喜歡，便從哥哥房中偷偷拿了去玩。我想著，長姐也是我的姐姐，她做的紙鳶，我拿來玩一次，應該沒有什麼不行的吧？”
    靜默片刻蕭譽寒才知道，阿昀這是在等他回答。
    他想了想，道：“這也沒有什麼。”偷拿盡管不算光明磊落，但是，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對於五六歲的孩童來說倒也情有可原，何況，阿昀能有什麼壞心思呢/
    阿昀：“我那時也這麼覺得，可是……”他歎了一口氣，話語頓住。
    蕭譽寒思忖了片刻，猜到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阿昀，是不是你不小心把紙鳶……給弄壞了？”
    “沒有。”梅徵昀搖頭，“隻是哥哥厭惡我碰過，發了怒，將風箏撕成了兩半。”
    蕭譽寒怔住了，這……
    果然是梅徵安這小惡魔能幹出來的事。
    梅徵昀接著說：“可是，畢竟是阿姐做的，這是哥哥小時候的心愛之物，一時在氣頭上，撕過之後卻又舍不得，偷偷地抱著碎了的紙鳶哭了很久，之後，便擺在了自己房裏。”
    蕭譽寒抿了抿唇，一時不知該說什麼。他有些想象不出來梅徵安哭的模樣，但既然是偷偷地哭，阿昀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梅徵昀微微低了低頭，可是蕭譽寒還是看到了他眼中的淚意，頓時心疼起來，十二歲的梅徵昀玉雪可愛，笑起來像溫暖的小太陽，哭起來卻讓人揪心不已。
    “這些年來在家中，父親向來嚴厲，我娘與我更是惹得哥哥厭惡，長姐是哥哥唯一的依靠，而當年長姐遠嫁，哥哥千般阻止卻無能為力，他心中難免難過，他自幼身體不好，脾氣也不好，對我……更是不好，我都可以諒解，我從來都不怪他，要是能盡我所能，讓哥哥多開心幾分也是好的。”
    “就像上次，哥哥讓我一天之內做二十隻紙鳶，其實，都是我欠他的，我願意的，譽寒，讓你跟著我受委屈了，我知道，但是請你不要怪他。”
    他看到好友的淚從眼眶中一滴滴滑落，他的心中也不免苦澀，不知是為了阿昀，還是為了梅徵安。
    亦或是，為了自己。
    “我不跟他一般見識就是，阿昀，你別哭了。”
    冷風一吹，蕭譽寒回過神來，腦海中自己對阿昀說的那句話，還猶言在耳——
    我不跟他一般見識就是。
    是啊，四年前他就說了不跟梅徵安一般見識，如今怎麼又這樣小心眼兒了呢？
    蕭譽寒用一個關上窗戶的時間，做了一個決定，明日，還是到梅徵安府上去探病吧，省得讓他覺得自己小氣。
    回到床上，閉上眼睛，這下總該睡著了吧？
    還是沒有。
    不知是著了什麼魔，三日前，簽約樓分別，梅徵安走後，阿昀對自己問的一個問題，一直在腦海中回響。
    “譽寒。”
    “嗯？”
    阿昀看著他，神情有些欲言又止：“既然……你不喜歡與青樓姑娘接觸，那你為何……要帶我來剪月樓呢？”
    他記得自己當時沉默了許久，回答的是：“我知道，你想來。”
    “謝謝你，譽寒。”阿昀笑了，揮手朝他道了別。
    可是如今想來，不知怎的他竟不免有些心虛。
    算了算了，別想了，他怕是上輩子欠梅徵安的，隻求明日去探望他一番，為自己那番到底是有些傷人的話好好賠了禮，求得一個心安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