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去說話。”
    梅徵安領著兩個從小就跟著自己的姑娘進了內殿，腳步很輕，是久病的虛弱。
    “怎麼樣？”
    蝶兒隱忍了許久的淚意上湧，以至於眼眶通紅，雀兒抿了抿唇，對著梅徵安輕輕點了點頭。
    梅徵安鬆了一口氣，手在白毛兒的頭上又捋了幾把，抱著貓兒走近，塞進了蝶兒懷裏，笑著彈了粉衣丫頭的腦袋一記：“別哭了，以後啊，你就換個主子，養著它吧。”
    蝶兒摟著貓，低著頭，一聲不吭，眼淚成串地往下掉。
    “自幼你就比蝶兒穩重。”梅徵安對雀兒說。
    掀開遮在點心上的的輕紗，海棠花形狀的粉色糕點露了出來，撚起一塊，細細瞧著，
    “希望這河西人的東西果真好用，蠱毒——，銀針都試不出來，雀兒，你說，等我死後，真的不會變成一具白骨嗎？”
    紅顏枯骨，多麼悲哀。梅徵安恬以為自己這副形貌是世間難得的絕色，可不想等死後變成一具可怖的枯骨。
    盤子顫了顫，梅徵安將視線從手中的點心移到了黃衣姑娘的臉上，輕笑一聲：“我要是在黃泉路上看見你，雀兒，下輩子就不要相見了。”
    “主子！”隱忍的一聲輕喚，兩個丫頭自知事到如此，再難有轉圜質地了。
    主子去意已決，她們阻止不了。
    梅徵安沒有理會，他背過身去，將手中的糕點塞進了嘴裏，嚼了嚼，甜的，味道還不錯。
    “撲通”兩聲，是倉皇驚痛間，膝蓋落地的聲音。
    “主子！”
    兩個丫鬟的喊聲裏全然是悲愴。
    梅徵安無奈地歎了口氣，沒有回頭：“我解脫了，你們該為我高興才是。哭什麼，要哭到外麵哭去，莫擾我清淨。”
    他揮了揮手，轉身朝內間的床榻走去，素手撩開如雲般的紗幔，脫了鞋，躺在了床上，姿勢不怎麼端正，臉頰枕著一隻手，腿也蜷著。
    這是個極為舒服的姿勢，他閉上了眼睛，如同以往的每一個清晨一樣，送完蕭譽寒去上朝，他再回床上睡個回籠覺。
    藥效好像發作了，困意一陣陣襲來，兩個丫鬟克製的啜泣聲好像越來越遠，但是梅徵安知道，他這一睡，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河西人的藥真好用啊，一點兒都不疼。
    梅徵安閉上眼睛，眼前浮現了蕭譽寒那張年輕俊美的臉，也不知道他下朝回來看見自己的屍體會是個什麼反應，是覺得解脫，還是會覺得對不起梅徵昀的托付？
    他罕見地孩子氣地撇了撇嘴，心裏有些不舒服，更多的是一種釋懷，身體上纏綿經久的病痛一點點消退下去，就像吃了麻痹散一樣的感覺，頭腦越來越昏沉，他的世界越來越黑，思緒也越來越遲緩。
    在被睡意徹底侵蝕的一霎那，他的腦海中浮現過二十九年生命中遇見的每一個人，每一個的身影，愛的恨的，喜的憎的，一一閃過。
    最後定格在一個春風醉人的春日，年少的蕭譽寒墨發飛揚，舉起手中的弓箭，手臂繃緊，嘴唇微抿著，篤定而自信地朝他射出的那一箭。
    箭羽劃破微風，直直朝他射來，最終擦破了他的耳垂，留下一抹刺痛，而後，溫熱的血濺在了臉上，他驚訝地再抬眼望去，琥珀色的瞳孔印出春風深處，那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少年鬆了一口氣，朝他露出一抹難得的笑來。
    那笑容卻很明亮，明亮到占據了他不長的生命整整十年之久。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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