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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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馬跑得飛快,安隅心道,“還好本少爺跟暈車暈船暈機毫不沾邊……”由稻城出來經過大大小小村鎮城,兩日不到便抵重慶城外。
    “真快。”安隅感歎,盡管開車上高速公路,算上排隊交路橋費的時間也花不了一日,這兩匹忠心耿耿任勞任怨的棗紅馬還是非常值得讚揚,遂拍拍摸摸。
    “若是胡人的汗血馬更快,江湖上高人的坐騎如風馳電掣。”唐棣道,“我們放了這兩兄弟罷,再往前去普通馬可吃不消。”二人遂放了馬,馬自跑開不提。
    唐棣往唐家堡走,安隅亦步亦趨跟著。唐棣道,“小魚兒,你要如何進堡?我唐門規矩甚嚴,不可擅自領了外人進去。”
    “啊?”安隅奇道,“你們放灰鴿子到我家去,我家大人叫我來的,若是進不去該如何是好?”
    “那灰鴿子是何模樣?”唐棣聞道是灰鴿子,便問。
    “……灰色的……就像一隻鴿子那樣……”安隅默然。
    “……有記號麼?”唐棣亦默了。
    安隅想一想,道,“右腳上綁了信筒……”
    默。
    “啊,那鴿子喙上方點了五點丹砂,想是梅花印子。”安隅又道。
    唐棣此刻異常渴望對安隅大吼一聲——怎麼不早說!!!遂在心中吼畢,無奈道,“既是如此,入時通報一聲便有人領你進去。”他看安隅臉色純然無邪,隻當是小孩兒,不忍對安隅發火,隻得忍氣吞聲。
    安隅自是曉得唐棣拿他無計可施,心中得意,也不言語,自顧自哼小曲兒。唐棣是習武之人,耳聰目明,聽得安隅唱,“太陽光金亮亮,雄雞唱三唱,花兒醒來了鳥兒忙梳妝……”曲調分外幼稚可笑。唐棣黑著臉牽了安隅埋頭趕路。
    唐棣不再用霜天曉角,換了唐家祖上傳下來的輕功。一來入了這片兒便不必警惕隱瞞武學來曆,二來唐門弟子出堡做些采辦之事,見了唐門輕功亦可互相照應。
    安隅見唐棣施展的這套身法平平無奇,與霜天曉角不可同日而語,便輕輕鬆鬆由他牽著借力而行。安家代代相傳的輕功迅捷輕巧之至,精髓之處在於借力二字。無論人力亦或是輕風流水之力,找出規律便可憑依而施展,十分省力。安隅任性胡鬧,自是知道逃命於他意義非凡,故而對輕功異常上心,紮紮實實練了十多年,施展起來自如的緊。他任唐棣牽了左拐右拐,暗暗道,“輕功真是好東西。”便四處打量。這四川重慶城外,大半地界均處於唐門勢力之下,自成一體。大街小巷房屋鱗次櫛比,屋宇多為木樓,外麵望去雕梁畫棟飛簷高聳,工筆彩繪的山水人物看得人目不暇接。街道邊擺攤叫賣的吆喝攬客的打鑼賣藝的,這聲那聲此起彼伏,摻雜於熙熙攘攘的人流當中,與苗傣白那三寨九村自是不同,別有一番風味。安隅又想起適才穿過的大片稻田菜園花圃藥場,不由得讚歎一句,“沃野千裏,好個天府之國!”
    唐棣聽了回眸一笑,知道這小少年喜看熱鬧,放慢步子讓他盡興。
    話說二人行至一處溪穀。此處離鬧市有一段距離,人聲不多,隻有寥寥數人或行或止。唐棣知那是堡中探子,暗中點點頭致意,依舊牽著安隅前行。離那懸崖數十步,唐棣叮囑道,“小魚,到了此處我不能牽著你了,你要跟在我身後,我踩哪兒你便踩哪兒,踩錯一步均是可要人命的。記好了?”安隅點點頭道,“帶路吧。”他雖不怕尋常毒物,對機關陷阱不敢大意。遂跟在唐棣身後一步一步小心謹慎而行。拐來拐去過了那殺機暗藏的草地,兩人一前一後躍起,足尖點上溪穀那邊峭壁。落腳那數塊凸起處石頭分布看似錯雜無章,實則玄機在內。安隅仔細跟著,待來到築於峭壁頂上的城門下,額頭上已經滲出汗滴來。
    來到城下,隻見大門緊閉。安隅見唐棣不動,也依樣畫葫蘆不去喊門。其實早有暗探回堡通報,不必喊門多此一舉。無何乘上一人沉聲喝道,“報上名來。”
    “唐棣。”唐棣習以為常,神色自若。
    安隅卻不答話,眯了鳳目昂首打量城上勁裝漢子,也不知腦袋裏琢磨些什麼。
    唐棣扯扯他低聲道,“小魚,不報姓名者禁入。”
    安隅撇撇嘴道,“報了也不見得全進得去。”又高聲喝道,“我家裏不讓我留下姓名,反正你們請我來我便來了,不叫我進去也是你們的事兒。”安隅性子頑皮,大大咧咧,然而腹內也是有那麼幾分慧黠。他喝完便看那漢子如何作答,也不理睬一旁扯他的唐棣。
    不想城頭那勁裝漢子哈哈一笑,甚為暢快,“這位看來定是擅解毒的小公子無疑了,布長老所言不虛!還恕在下怠慢。”原來布青雲布長老早已料到安隅死腦筋又愛耍小聰明,估計這家夥到了地兒必是不肯好好兒說話,便猜測他可能如何回答人家,將這些悉數寫下讓鴿子捎回來。勁裝漢子言罷,大門自動開了。堡門黑魆魆的,約莫是鋼鐵之類金屬鍛造,望過去隻覺得又厚又沉,打開時居然甚是靈活。自門內行出一人,絳紫衣裙,同唐棣一般皆是極寬的袖子,束了極寬的錦繡彩緞束腰,雲裳飄飄,裙裾如垂柳扶風。這女子生得十分窈窕修長,一步步行來全然不是什麼大家閨秀的小碎步。一陣叮鈴鈴的聲音隨她頗大的步子傳來,清脆極了。但聞那女子人未近聲先到:“哎呦,倒忘了這個!”一陣笑聲,那鈴鐺聲皆停了。
    “二師姐,你怎麼來了!”唐棣迎上去,語帶驚喜。
    “師傅知你這幾日便回堡裏來,特來指點招數。我央她捎了我來我便來了。”紫衣姑娘與唐棣師出同門,打小兒熟識,自是親熱非常。又道,“這便是那請來的小公子了,真俊!”這話是轉向安隅說的。
    安隅觀察她頗久,聞言嗬嗬笑道,“哪裏,這位姐姐相貌才叫人百看不厭。”姑娘看上去二十上下,柳葉眉桃花眼,不笑時鼻畔隱隱有兩道極淺的笑紋,唇紅齒白,鵝蛋臉上喜氣洋洋,一看便知是活潑愛笑之人。
    她道,“真會說話!隨我來罷。”
    三人甫進堡,身後大門隨即悄悄關上。不必說,又是經過一大套機關密道才進去了。一番有驚無險,安隅隨那兩人穿過一架木雕山水屏風,來到前廳。廳中已經坐著男女數人。
    “小七給父親、師傅、各位長老請安。”唐棣行至廳中,單膝跪地抱拳行禮,格外恭順。
    廳上一男子道:“好。起罷。”
    唐棣便垂首立於一旁,也不坐下。
    紫衣姑娘盈盈上前施了一禮道:“如許見過師傅、堡主、各位長老。”得了應許後亦立於坐上一夫人身邊。
    安隅心想這唐家堡果然同三寨九村有些相似,看這禮節便知。於是依照家中規矩上前抱拳行禮道:“晚輩大理萬蝶寨安隅奉命前來貴地,見過各位前輩。”因是外人,料想同寨中規矩一樣不必行跪禮,便隻抱了拳見禮。
    便聞方才那男子和藹道,“安公子多禮了,你請坐罷。”
    安隅恭聲應道:“謝唐堡主。諸位前輩在上,安隅不敢逾越。站著回話便是。”
    “安公子是客,何須拘禮。”那唐堡主四五十歲上下,身材魁梧,講起話來中氣充沛,威嚴十足。
    安隅便不再推辭,揀了下首一椅子坐下,然而不夠高,腳不沾地。隻得往前挪挪坐半個屁股。
    “你是安隅?”忽聞一婦人問。
    “正是晚輩。不知前輩如何稱呼?”安隅應了那發問的婦人。隻見那夫人雖作中年婦女打扮,麵容卻姣好,一雙剪水秋瞳炯炯有神。
    那美貌婦人道,“我姓公孫,你……喚我姨娘如何?前輩二字,可擔不起。”她坐姿並不端正,倚在紅木椅子上,可見廣袖長裙,雲錦束腰。
    安隅正覺奇怪,從前並不認識,何來姨娘之說?又聞得那美婦人道:“我與你母親亦有一段淵源,也曾同生共死、姐妹情深。可歎世事難料!”安隅忙應承下來,“姨娘,我娘親在天之靈必不願意看見您徒徒傷懷。”紫衣姑娘秦如許亦溫言勸慰自家師傅。安隅得了空兒細看那公孫氏,想必與娘親年歲相當,已有三四十歲,然容貌端麗,或是習武且保養得宜,倚雲疊翠一般坐在廳上,果然是美人一位。
    唐家堡堡主唐芃替安隅引見了在座諸人,正寒暄間聞得一人道,“唐堡主,恕承淵遲來之罪!”聲音不高不低,恰能清晰聽見而不顯突兀,溫潤清揚。安隅循聲望去:廳後麵行出一人,雪膚銀發白衣翩翩。看來人相貌,安隅不禁望得癡了,不知作何評價,隻剩一個心思:乖乖!“君子謙謙溫潤如玉”這句話再也不必另找主人了。
    安隅發著愣,那廂眾人已互見了禮。
    “安隅?”是那溫潤聲音,“小醜魚?”白衣男子行至安隅麵前,俯身道,“布青雲來了。”
    “啊!師傅!”咱這位神遊天外的安小少爺如針紮一般跳將起來戰戰兢兢垂首立了,急急忙忙一麵抻平衣裳皺了的地方一麵主動打報告,“徒兒知道錯了,不該擅自點唐七公字的穴,不該收了他玉牌,不該貿然出頭攪和那惡霸搶人之事,不該牽累唐公子替徒兒出手,不該撿人家不要的銅錢鏢……”聲音越來越低。
    “還有麼?”
    “師……”安隅訥訥偷眼看,“咦?師傅呢?”
    “你家師傅估摸著此刻正在寨子裏呢。”白衣男子失笑,伸手抬起安隅下頜,“下你的。”
    眾人大汗。
    安小少爺臉上顴骨部位升起紅暈,羞得不行,又掙不開白衣男子托在他下頜處的三根手指——也不知他使得什麼功夫,硬是牢牢鉗住安隅。片刻安隅忽覺下頜處一鬆,連忙向一邊退開幾步,咬起唇,一半不忿一半倔強地瞪那白衣人,心道,嘁!白白糟蹋了一副好模樣。
    那人好笑道,“是我讓你師父放你出來玩的,還不感謝我?”
    安小少爺已然沉浸於羞憤之中無法自拔——簡而言之叫做惱羞成怒。他心中發怒又心有餘悸不敢表示出來,隻道:“我……不認識你。”
    “小孩子家家的忘性真大。你記不記得有一年我幫著你移了布青雲的寶貝蛇草,叫他一頓好找?”白衣男子見安隅一臉茫然思索之色,續道,“我還和你一道上山將十隻八隻雙色蜈蚣喂了豬籠草來著,後來布青雲居然立馬派人牢牢守了那破草,賞了你一餐竹竿抄肉外加一隻醜蠍子。還有……”
    眾人默然。
    原來此人一副溫潤如玉的模樣,其實乃黑心棉一團。
    “……楚先生,你……記性真好……”幹笑。安隅終於想起這人來,及時打斷他繼續爆料。
    此人外貌清雅氣質脫俗,恰恰應了他的吃飯行當——大夫。正如方才所見,他性子與那外表大相庭徑,唯恐天下不亂,非鬧得雞飛狗跳決不罷休,不愧其名楚狂歌。
    楚狂歌楚大夫也是大有來頭。想當年,定北侯平遠大元帥楚天闊三拒胡虜,而後七年征戰收複失地,燕然勒功;禦筆親封當朝女狀元、一品誥命、定北侯夫人張揚帆先於朝堂之上舌燦蓮花逼退胡使,後隨夫君楚天闊戎馬數載,運籌帷幄巧計頻出。當真是一對神仙眷侶!楚夫人與戰火紛飛之際誕下麟兒,夫婦二人欣喜異常,起名楚狂歌。然其後異變突起,楚天闊張揚帆夫婦慘遭奸人毒手,楚狂歌為一路過高人救起撫養教導,便有了如今的蘭淵鬼手楚狂歌。而前前後後諸多因果,暫且不提。
    唐家堡前廳內眾人俱客套一番。安隅一心想解了蠱完事早些出去遊玩,好說歹說,唐芃拗不過隻得命人引了安隅去查看那中蠱的倒黴蛋。接風洗塵之事統統被安隅拋在腦後。
    到了堡中一間屋子,安隅對那周圍布滿機關精巧之至的景物也不加留意,一心一意進去治人。一同來的還有楚先生、唐芃、公孫無瀾、秦如許。唐棣被打發了回房休息。
    “父親……”屋內臥房中一人隔著簾子,氣若遊絲道,“各位前輩來了,恕榛兒有病在身無法全禮。”聽聲辨來,應是一少年,雖嬰疾病,意誌倒是頗堅強,說起話來並不斷斷續續。
    唐芃淡淡安撫幾句,將安隅與唐榛互相介紹了,安隅便掀了床簾上前查看。
    楚狂歌挑眉道,“你不是有可以引蠱的東西麼?還看什麼?”
    安隅仔細看看道,“楚先生,方才堡主說話時我已放了纏絲蠱。現下隻是看看那紅豆生南國究竟引了何種疾病來。”
    “狀似鼠瘟,不過又像是中了其他烏七八糟的毒,不下四種,”楚狂歌道,“不知何人狠毒至此,真想見他一麵。”
    “嗯,也是苦了那下蠱的姑娘。”安隅應道,“楚先生又是想找人鬥毒了?”
    楚狂歌被他看穿,哼了一聲,麵上帶笑,手中毒粉彈了過來。
    安隅小的時候可被楚狂歌整了一年有餘,當即唰地甩開折扇擋了那毒,又回敬他一顆藥丸子。頃刻之間二人便拆了數招,楚狂歌道,“你專心醫人罷,我停手了。”於是二人均罷手。
    安隅叫人取了清水、銅皿、爐上香灰、小竹筒來,食指指甲一彈一點唐榛右邊太陽穴,眾人雖看著亦不知他做什麼。少時他將那食指浸入水中,撒了香灰凝神緩緩攪動,片刻後水中漸漸現出一顆紅色小豆狀物,鮮豔如血。安隅取了竹筒撈起紅豆,塞上木塞,絞下一根頭發將竹筒連木塞一同綁了個結結實實。複叫人取匙羹來,捏著唐榛鼻子喂他幾口灰水。
    “你倒有辦法。”楚狂歌一直立於近旁觀看,此時知安隅做完了,道,“同那布青雲也差不了太多了。不怕我偷師麼?”
    安隅舒一口氣起身嘻嘻笑道,“楚先生不會換句別的話?明知故問。”在大理,沒有巫力的人別說解蠱,就是養蠱也難上加難,更何況外人。
    唐芃替安隅將那竹筒縛於鴿子腿上,送到布青雲處。
    安隅與楚狂歌俱留於堡中替唐榛調理清毒,估計該住上個五六日。堡中給他備了屋子,安隅便由唐門一青年弟子領了過去。到了屋門口,那弟子便退下了。
    安隅伸手欲推門,門倏地打開現出一個人來!“哇!”安隅嚇一大跳,下意識往後一躍,不想又跌入一團衣物,隱隱有異香浮入鼻中。他連忙閉氣扭身借著牆壁欲上屋頂避開,身子卻麻軟無力,更兼被一雙胳膊圈住動彈不得。
    “你是誰!”安隅喊也喊不出,動也動不了,氣急敗壞,腦子裏一團亂麻。
    “你一時半會可是逃不掉的,歇歇罷。”身後那人顯然十分得意。
    門內那人跨一步出來笑道,“小魚,你就算上了牆也跑不開的,我們這兒到處都是機關陷阱,你初來乍到的,更要小心才是。”
    安隅哪裏受人這樣欺負過?已是懊喪之極,聞得這二人說話,幾乎想要咬舌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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