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床上，借著昏暗的燭光，我凝視著手上的那半截殘布。
    這就是在尹安房裏找到的那半截殘布。火焰留下的灰敗，像是一條醜陋的藤蔓，蜿蜒曲折，生生折斷了鳳蝶的一雙飛翼。
    今日一早，我便去了魏夫子那，央他憑著記憶，畫出這塊錦帕上的鳳蝶原貌……
    ……穿花蛺蝶深深見，點水蜻蜓款款飛，傳語風光共流轉，暫時相伴莫相違……此時卻隻是我腳邊的一卷殘灰。
    原來是她，竟然是她……
    我想著，嘴角不住牽起一個苦笑。
    “……鳳兒，怎麼又這般淘氣？”
    多年前，記憶中的男子淺笑著走到我身邊。他就是那仙人一般的人兒，淡然得近乎縹緲，你看著他，卻又不得與之親近，隻好在心裏歡喜，生怕多說一個字都是對他的褻瀆……
    他微笑著將我的一隻手從池塘中撈出，然後掏出一方錦帕，替我細細地擦起手來。
    我依然記得，那方錦帕入手是極其溫熱的，裹在手上，竟如一塊上好的美玉。
    象牙白的綢緞上繡著數枝妖嬈的花枝，一隻鳳蝶翩翩起飛，栩栩如生……
    然而，那並不是我第一次見到鳳蝶……
    是了，我在更早，更早之前就曾見過這樣的鳳蝶……
    在那個女子的身上，那個名叫泓妃的女子，我的母親身上……
    那樣嬌豔的女子，怎能輕易地忘掉？我至今還記得，那天，女子著著一件珍珠色絲綢衣袍，外罩的朱紅色薄紗上繡著妖媚的鳳蝶……
    仙裙玉佩空自知，天上人間不相識……
    那句出現在錦帕上的小詩，究竟是什麼意思？
    尹安……泓妃……我想著，淺淺一笑。
    “又要離開了嗎？”柳如煙說這話的時候，正慵懶地躺在貴妃椅上，吃著旭日剛從院內摘來的葡萄。
    “是。”
    柳如煙懶懶地抬起眼，定定地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女娃。
    紅唇齒白，粉琢玉雕，不過半大的年紀，卻偏是不卑不亢，生著一顆七竅玲瓏的心子。
    兩年，兩年的師徒情誼，已經足夠她真心去喜歡這個女娃。她很聰慧，她很勇敢，她很堅韌……這個徒兒，可以說是最對她胃口的徒兒。若是平時，按著自己的性子，是萬萬不願意讓她涉足俗世的……然而，可能嗎？
    柳如煙看了一會，便垂下眼簾說道：“最多兩個月。”聲音裏透著淡淡的無奈。
    我見她這番模樣，心知她心中定是有了自己的計較，便識趣地應了下來。見她不再說話，便行了禮，欲出門去了。
    “等等，等等。”柳如煙突然開口喚道。
    “師傅還有何吩咐？”我停下步子，轉身問道。
    “小胡子，你一出穀，小玉子肯定也會去，還有那小鳳子的，穀裏怪冷清的。”柳如煙砸吧了兩下嘴裏的葡萄繼續說道，“不如你把那小晴子留下來，我看著挺對眼，留下來給我作個伴吧。”
    我有些怔愣，不想柳如煙說了半天竟是要留下小晴。原本小晴身上傷剛好，而我這一去，舟車勞頓，又朝不保夕的，心下也並未做帶著她的打算。既然柳如煙也有這份想念，我便順勢答應了下來。
    隻是小晴因為右手受損，起居不便，柳如煙是萬不可能照顧人的，我便將小荷也一同留了下來。我本想穀裏的事全交由小荷，不免勞累，便想著，將旭日與明月一同留下。誰知，他兩平日受盡了柳如煙的整蠱，竟是毅然決然地要求離開。
    另一方麵，魏夫子聽說我們要前往天朝，也要求同行。他稱有一位故人定居於天朝國都，許久不見甚是掛念，隻是無奈上了年紀，又一直不得機會。正好此次順路，便想著搭個順風車。
    於是，我、鳳旭揚、玉無殤、魏夫子、旭日、明月六人便一同踏上了前往天朝國都——天都的道路。
    柳如煙的房間。
    “小晴多謝柳聖醫救命之恩。”小晴屈膝跪地，捧著一壺茶遞至柳如煙麵前。
    柳如煙淡淡接過，也未叫小晴起身，隻是氣定神閑地喝起了茶。
    半響，柳如煙閑閑地問道：“你可知道我在江湖上的名號？”
    小晴一愣，不想柳如煙半天竟問出這麼個問題。因忌她是小姐的師傅，隻得恭敬乖順地答道：“回聖醫，奴婢愚鈍，並不知曉江湖事……”
    小晴說罷，卻見柳如煙抿唇一笑，無限生機竟是在那雙美眸中綻放。深不見底的眸中，閃過一絲高深莫測的光芒。
    “老身在江湖上的名號是毒醫聖手。可不是聖醫毒手，小晴子可要記住了，莫要再叫錯了。”柳如煙說著，唇邊笑容一凜，小晴隻覺有無數把刀刮過自己的臉龐，頓時麵色慘白。
    “奴婢知道了……”
    “好了……你的身子也剛好，別跪了，回去休息吧。”小晴得了令，便迅速站起了身。微一施禮，正欲離開時，卻聽耳邊飄來柳如煙一句不鹹不淡的話，“肚子若是餓了，便與小荷子說，可千萬別自己亂吃穀裏的東西，我這花花草草的，總難免是有幾味毒的……你若是再出個什麼事，讓我那徒兒知道了，定是要心疼的……”
    “是。奴婢多謝柳聖……毒醫指點……”
    “嗯，去吧。”柳如煙一揮手，便自顧自閉上眼睛躺回了床榻。
    小晴轉身跨出了房門，背後卻早已是濕了一大片……
    “還有多久到天都？”我掀開車簾，側頭問了聲正在趕車的明月。卻被一旁的旭日接了話茬。
    “小姐莫急，我們已經進天朝境內三天了，照這個速度趕下去，最遲明天中午是趕得到的。”旭日說著，撫了撫他那一身風塵仆仆的黑衣，笑得一臉人畜無害。
    我點了點頭，便鑽回了車廂。
    “鳳兒，走了許多天，你也累了，不如歇會吧。”鳳旭揚揚眉一笑，拍了拍自己身邊的軟榻，薄薄的嘴唇一揚，勾出一個誘人的弧線。
    “伊人，你累了？可要吃些蜜餞提提神？”玉無殤溫潤一笑，從懷中揣出一包桔色的蜜餞。晶瑩剔透的蜜餞可口誘人，卻都是出自玉無殤之手，加了些補氣、提神的藥材，最是適合舟車勞頓的時候食用。
    “老夫倒是有些乏了……”魏夫子訕訕一笑說道。鳳旭揚眉眼一挑，熱情地讓出了自己的位置，玉無殤也是一臉和藹地將蜜餞悉數遞了過去，反正他衣服裏還有好多包呢。
    魏夫子受到如此禮遇，頓時笑得一臉滿足，連帶著滿臉的皺紋都擠到了一塊。
    我也樂得清閑，側過臉，便不再看他們。像這樣的唇槍舌戰，鳳旭揚與玉無殤幾乎天天要上演好幾遍。也不知道他們哪來的深仇大恨，竟是莫名其妙的杠上了……
    我懶懶地靠在馬車上，思緒如潮水般洶湧。腦子裏揮之不去的，卻都是他的身影……那個曾經托著我一路逃亡的如玉男子，那個悉心照料我數年的溫柔男子……那個會恭敬地喚我公主，也會柔柔地喚我‘鳳兒’的男子……
    尹安……
    那個深宮中身披彩鳳的女子，究竟是不是你心中的一點靈犀呢……
    翌日，毒辣的太陽高高舉過了人們的頭頂，肆無忌憚地烘烤著日頭下的一切。隻見天都城外，一名守城的士兵接過一碗半溫的水，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一個白衣男子便一個揚鞭，一輛毫不起眼的馬車便咕嚕著，駛進了這個曾經被譽為華陸心髒的城市——天都。
    透過窗簾的一角，我看著這個縱使兼受著內憂外患的煎熬，卻依舊繁榮如昔的都城。叫賣聲、討價聲、嬉笑聲……車水馬龍的街道，人來人往的市場，門可羅雀的衙門……如果不是我了解了一切，眼前的景象會讓我誤以為，現在的天下，仍是一片祥和的太平盛世……
    天都，這裏曾是我重獲新生的地方。時隔八年，如今，我又回到了這裏。
    然而，那時，我並不知道，等待我的，會是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