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次遇匪事件後，白露雖然麵上仍是極其冷淡，但我能感覺得到，彼此之間的氣氛正發生著微妙的變化。
    “吾人……”白露輕聲喚道。嗓音因為不常開口，所以顯得格外的低沉。我聞聲，緩緩抬起了頭。
    之前和白露在一起，他從未叫過我的名字，因著他本來說話就少，倒也不覺奇怪。隻是，自從那天之後，他便喚我吾人。
    吾人，吾人……我人，我人……
    第一次聽到他這樣叫我時，我的臉上禁不住一片滾燙。
    然而，看著白露依舊是一副氣定神閑，完全沒有絲毫曖昧調情的跡象，我便也慢慢定住了心神。之後，聽他叫多了，也聽習慣了，我便也不再像之前那般不安了。
    “今日，要與你道別了。”他說，目光淡淡，似乎隻是在說‘我吃飯了’之類的話。
    我看著他不為所動的模樣，心中不禁黯然。想問他是出什麼事了，什麼時候離開，什麼時候回來，能不能再見……到了嘴邊，卻是一句蒼白的“珍重……”
    陽光透過細細密密的縫隙落在地上，一個個柔和的圓相互重疊著，仿若溫暖，仿若依戀……
    我和白露兩人沉默著，一時相顧無言。
    “……臨行前，白露想贈吾人一套劍法。”過了許久，卻是一貫寡言的白露先開了口。
    我沉默了許久，卻也不知是應還是不應。白露等了片刻，沒有等到回應，竟是自顧自舞了起來。
    那碧綠的身形像是千萬片樹葉的交錯，一側一轉，看似柔軟，實則暗藏殺機。那節節欣長的手指握著玉笛的一節，一挑一壓，便開出一朵朵絢爛的劍花。
    銀絲飛舞，仿若不受束縛的雙翼，是自由，是不羈。
    我從來不知道，可以有人把劍術舞得這麼美，像是一支舞蹈，翩翩而來，翩翩而去。它柔，它軟，它嫵媚，它深情。然而，這些都是它的假象。在那錯綜的劍術下，卻是一招招綿裏藏針的殺招。
    白露一心一意地舞著，仿佛，這是他最後一次舞劍一般。
    “白露，這是你娘留給你的劍法。你要記住，這套劍，你隻能自己練。如若傳於他人，必要是你至親至密之人……”
    至親至密之人……
    白露想著，麵上卻是淡淡，伸手急速一挽，完滿地結束了這一套劍法。
    “可記得了？”
    白露身形站定，衣袍的下擺因著急速的舞動，仍微微飄舞著。他淡淡地‘望’著我，銀色的眸子裏有一些我不知道的東西一閃而過。因為運動的關係，那原本蒼白的臉顯出了一絲潮紅，半攏的發絲貼著麵頰微微拂動，竟是說不出的動人。
    於是，就像之前學笛那樣。我終是輕輕點了點頭。
    白露的性情冷淡，體溫也是一般冰冷。接過笛子，他握過的那一段，竟是比別的地方還要冷上幾分。
    我垂下眼簾，一揮手，便心無旁羈地舞了起來。
    白露一直知道他的吾人很聰明。她吟誦的詩詞也好，她學著他吹奏的曲子也罷。然而，當聽到那一聲聲劃裂空氣的劍氣時，當她分毫不差地舞出他學了三年的劍法時，白露真的驚訝了。
    要怎樣的天賦才能做到如此？要怎樣的聰慧才能做到如此？
    何況，如今的她，隻是一個七歲的女娃……
    怪不得，怪不得……那人會那樣……
    回到無塵穀，用過了晚餐。百無聊賴，我便獨自來到了後院。
    月光朦朧，仿佛一層薄紗般覆蓋在庭院上，讓人看不真切。
    “嗚嗚嗚嗚……”隨著一陣動物的咕嚕聲之後，一隻毛茸茸的小東西突然跳到了我麵前。定睛一看，正是柳如煙的冤家——小東西。
    “嗬嗬，小東西，你怎麼在這？又趁明月不注意逃出來了嗎？”最近隻顧著往白露那邊跑，一回到穀裏也隻是吃個飯便休息了，別說我帶回穀中的小東西，就是鳳旭揚、玉無殤等人也是少見了。
    “嗚嗚嗚……”小東西鼓著毛茸茸的身體，熱情地往我懷裏拱了拱，看來，太久沒來看它，它也寂寞了。
    “呃……小姐……”一個渾厚的男聲淡淡飄進黑夜，我昂起頭，明月不知何時來到了我麵前，一臉愁苦地看著我……懷裏的小東西……
    看著一本正經的明月難得的喜怒分明，我不禁有些佩服師傅了。竟能把一個硬漢整成這樣……我想著，將懷裏的小東西小心翼翼地遞到了明月手上。
    明月接過小東西，又恢複了往日的陰沉。仿佛先前臉上的失態，隻是我的錯覺一般。
    “嗬嗬，你把小東西養得不錯，抱上去肉肉的，還挺重的。對了，好久沒看見旭日了，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麼。”我笑著，瞥見明月臉上一瞬間不自然的僵硬。
    嗬嗬，看來師傅的確是不簡單……
    “小姐，小姐……”正當我想再逗逗明月時，小荷卻突然一路跑了來，身後跟著氣喘籲籲的魏塘魏夫子。
    “什麼事要這麼急匆匆的？”我拍了拍衣服站起身，微笑著看向小荷和魏夫子。
    “小姐……小姐……小，小晴她……”
    “小晴怎麼了？”看到小荷急匆匆的樣子，我一下斂住了臉上的笑靨。
    “是小晴姑娘醒過來了。”魏塘見小荷這般口吃，便接下了話說道。
    “……太好了。”我抑住心頭的激動，化成臉上一個淺淺的笑容。
    “走，我們去看看吧。”明月和小荷得了令，便恭敬地跟在我身後，四人亦步亦趨地走向小晴的房間去了。
    在我們到之前，鳳旭揚、玉無殤和柳如煙也已經到了。玉無殤正在為小晴把脈，鳳旭揚懶懶地坐在一邊，無視柳如煙偶爾送來的‘溫柔一刀’。
    “小姐……”小晴看見我，靈動的眸子竟是一下蓄滿了水。可憐她右手被廢，隻餘一隻左手不停地抹著臉，不一會便哭花了臉蛋。
    “不哭，不哭……沒事了，沒事了……”我鼻尖一酸，情動地摟住了小晴。感到懷中不住顫抖的身軀，我的心泛起一陣酸澀。
    “小姐，小姐，虎，虎子他……”
    “……沒事了，沒事了，都過去了……”
    小晴聽著，竟是在我的懷裏放聲大哭了起來……
    女子溫柔的聲音和著淡淡的哭腔慢慢散開，房內一時死一般的寂靜。
    玉無殤坐在床邊，淡淡望去，卻見一席青絲垂下，無比眷戀地貼著它主人的臉頰。燭火搖曳，隱隱綽綽間，隻見一雙閃著微光的眼眸感傷無限……
    鳳旭揚斜臥在軟榻上，眯著一雙嫵媚的桃花眼，注視著女子纖弱的背影，他不禁微微皺起了眉……
    柳如煙正坐在桌前，一手撐在桌上，一手搖晃著水杯，眼眸裏卻閃過一絲陰狠……
    明月垂首站在外間，身邊是一臉儒雅的魏塘和滿臉擔憂的小荷……
    房內的人表情各異，各懷心思。
    翌日清晨，我洗漱完後便來到了小晴的房間。
    小晴早已起身，我來時小荷正在幫她梳頭。小晴手腳不方便，穀裏又隻有這麼幾個女子，能照顧的人，卻隻得小荷一個，我便將小荷指來照料小晴的起居。
    “小姐……”小晴見著我，竟是急急地要跪下行禮。
    “你大病初愈，便不要多禮了。”我笑著，扶起了她。正想說她怎麼睡了一覺變乖覺了，卻怕勾起她不好的回憶，隻得生生把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無奈這麼一頓，屋裏的三人卻是誰也不知該說什麼了。一時無言，氣氛不免有些尷尬。
    “嗚嗚嗚……”隻聽一聲軟軟的叫喚，小東西便滾著它毛茸茸的身體跑了進來。
    “嗬嗬，小晴，你看，這是之前小姐在山上遇見的。”小荷得了話題，便將那次山上的情景說與了小晴，小晴聽後終是彎起雙眼笑了開來。尷尬的氣氛這才得以緩解。
    我眼角瞥見門外的一角白衣，一抹笑意不覺攀上了嘴角。
    有小東西在，三人有了逗弄的對象，氛圍便慢慢活絡了起來。也不知哪飛來了一隻蝴蝶，小東西瞧著有趣，揮舞著兩個肉墊，貓似的撲騰了起來。看著它嬌憨的模樣，小荷和小晴更是笑開了來，仿佛忘記了之前可怕的經曆，一展小女兒家的模樣。
    我微笑著，目光正落在那隻翩翩起舞的蝴蝶，它撲扇著柔軟的翅膀，一飛一揚。卷曲的觸角仿佛妖嬈的藤蔓，一舒一展，如此音顰相貌，竟是無由地有幾分似曾相識……
    我這樣想著，眼角的笑意卻倏忽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