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世卷  第四十二章 獨倚畫欄如有意,清砧怨笛送黃昏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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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露。”
    樹叢中突然傳來一聲嬌喚,由遠及近。男子聽著,緩緩睜開了微閉的雙眼。
    盡管那雙銀白的瞳孔不能視物,他卻依舊側過臉,向那聲音的來處望了過去。
    “你等很久了嗎?”我問,笑意盈盈地走到白露身邊,看著他麵無表情地搖了搖頭。
    白露依舊穿著一身淺綠色的長衫,寬大的袖口鬆鬆攏了兩條細繩,輕巧地翻出了珍珠白的內襯花邊,襯上他銀白的頭發和眸色,活脫脫就是一個蓮花仙子。
    “今天天氣很好……白露,你有沒有覺得手上暖暖的?有一塊陽光正好曬在了你手上,你可以摸摸看……”我笑著,看白露安安靜靜地聽。
    認識白露已經有好幾天。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了,就是想要認識這個人,接近這個人。所以,這幾天,我幾乎天天都到這裏來等他。
    白露不愛說話,很多時候,都是我在說,而他在聽。但就是這麼靜靜的,相顧無言,即使什麼也不做,我也覺得很舒服,仿佛兩個人是認識很久的老朋友一樣……
    “白露,今天教什麼?”
    不知哪天開始,也許是因為他的笛聲太過悅耳,也許是因為太想和他親近。一天,我就那麼傻愣愣地對白露說:
    “你教我吹笛吧……”
    而出乎意料的,他並沒有拒絕……
    “聽。”白露說罷,轉過手上的玉笛放在嘴邊,悠揚的旋律隨著靈動的手指起伏,一聲一聲,恍若仙境。
    “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我笑著,蹲坐在他身邊說道。白露的表情卻依舊是淡淡,看不出任何情感。
    “可記得了?”他問。我點了點頭,他就將手上的笛子遞了過來。
    玉笛上還帶著白露的體溫。我拿起玉笛,嘴唇落在白露剛剛吹奏的地方,臉不可遏止地有些發燙。
    吹笛的手法和武學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對於招式過目不忘的本領被我沿用到了這裏。雖然不能一遍就吹奏得極其傳神,卻是能把曲子的大概吹個下來。
    也許正是因為這樣,每當我學曲的時候,白露那雙空無一物的眼睛裏,便會出現一些不同的東西。似乎是淡淡的欣賞和淡淡的相惜……
    我想著,唇邊緩緩勾起一抹淺笑。
    “難得你第一次就能吹出這曲子的神氣。”
    曲罷。我將笛子遞回他的手中,看他愛戀地摩挲著笛子,心中突然泛起淡淡的柔情。
    “這首曲子叫什麼?”
    “神仙好。”
    “神仙好?”我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白露注視著前方,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這倒讓我想起我們那的一首詩詞。白露,我念給你聽,可好?”
    這一次,白露明顯點了頭。
    第一次見麵,我就知道,白露他這個人,雖然看來對什麼都是淡淡的,但對詩詞,對歌賦,他卻是打心底裏喜歡的。所以,我每次都會挖空心思地找機會背詩給他聽,隻為看他那冷清眉目裏的一點點動容。
    “世人都曉神仙好,
    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將相在何方?
    荒塚一堆草沒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
    隻有金銀忘不了!
    終朝隻恨聚無多,
    及到多時眼閉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
    隻有姣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說恩情,
    君死又隨人去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
    隻有兒孫忘不了!
    癡心父母古來多,
    孝順兒孫誰見了?……”
    沉默了片刻,白露卻突然開口說道:
    “……做這詩詞的人,是個高人……”
    白露說得淡,雙眸裏卻不可遏止地泛起洶湧。
    能夠看透這世間的冷暖,能夠參透這世間的起伏。並不是每個人都要這樣的勇氣和智慧的……
    “今日,可否隨在下去個地方?”白露問,隻是詢問。他的聲音裏,沒有期盼,沒有請求,淡淡的,卻讓人不忍拒絕。
    於是,我說:“好。”
    崎嶇的山路蜿蜒盤旋,路邊的大樹都已長過了百年,鬱鬱蔥蔥,頑強得仿佛荒涼。
    我沉默地跟在白露的身後,他的發絲順著風來到我麵前,仿佛撓人的薄紗,在空中輕輕舞出曼妙的弧線,誘惑著人們卻接近,去觸碰……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那麼篤定地跟著白露。不攙扶。不提醒。
    也許是因為白露的淡然,讓他看起來對事事都有把握。我就這麼毫無理由地相信,他不會出任何事……
    “站住!”就像是一百隻鴨子在叫,這寧靜的山道突兀地生出了一聲破鑼嗓子。
    “有錢的把錢留下!沒錢的把命留下!”隻見一個續著濃密絡腮胡子的中年男子突然閃到路中間,身後尾隨著十幾個赤膊的男子,每個人手上都拿著一把明晃晃的大刀,麵目猙獰,模樣好不嚇人。
    然而,即使是這樣,白露卻依舊是一副淡然的模樣。他看不見,卻也似乎聽不見。我沉默地站在他身後,莫名地心安。
    “你們聾了嗎?!沒聽到老子的話?!”絡腮胡子怒目圓睜,桂圓大的眼珠子幾乎要跳脫出眼眶。然而,白露卻依舊隻是淡淡,不為所動。他甚至連眉毛也沒有挑一下,渾身上下卻透出一股近乎俯視的輕蔑。
    白露和我這樣輕慢的態度,顯然引起了那夥土匪的不滿。那絡腮胡子一個眼神,就有一個大漢舉著鋼刀撲了過來。
    然而,我還沒有看到那人揮刀,他的眼睛卻一下充了血,口吐白沫地倒在了地上。
    後麵的土匪見到如此情形,臉上生生白了一分,有些人還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
    我微微抬起眼,卻發覺絡腮胡子正看著我,眼睛裏露著綠瑩瑩的光。
    “兄弟們!看啊!有個標誌的小娘們!他隻有一個人!兄弟們一起上!殺了那家夥!”絡腮胡子一吆喝,後麵的人都向我這看了過來,人群中一時發出一陣騷動。
    “兄弟們!上啊!砍他頭!搶他錢!操他……”絡腮胡子話還未說話,卻突然沒了聲音。隻見他睜大了眼睛,驚恐地看向白露,微微一動,脖頸處卻突然噴出鮮血,那鮮血像洪水一般不可遏止的洶湧,給人一種毛骨悚然的震撼。
    首領的猝死,似乎刺激了他身後的人。那些匪賊紅著眼,直衝了過來。
    即使是在血泊中,白露卻依舊淡然。
    綠色的衣角在紛擾的鬥爭中,開出一方潔淨的天地,他行也好,止也好,這一場殺戮,卻如舞蹈般美麗、靈動……
    突然,白露的身後反射出一道亮光,我張口欲言,卻見白露身體莫名一頓,情急之下,我拔出了腰間的匕首,毅然決然地刺向了他身後的匪賊。
    “白露,不要分心。”我笑著說道。
    即使他看不見我的笑,我依舊喜歡這樣對著他笑。沒有原因,沒有理由,我知道他一定知道,我在對著他笑,所以,我笑得燦爛,笑得美麗。
    “嗯……”
    就像是太陽的惡作劇。白露微笑的時候,卻有一束光芒透過樹蔭直直落下,擦過他的臉頰。我從他身後望去,卻隻看見那微微上揚的嘴角……
    “鳳兒……”黑夜仿佛舞娘的裙擺,劃過一個奔放的弧線。鳳旭揚緩緩而來,嘴角掛著一抹高深莫測的輕笑。
    “旭陽哥?有什麼事嗎?”
    “我剛經過後院。明月今天似乎走開了一會,讓那小東西溜了出去。你師傅這會正在後院捉他,說要給明月試新藥呢……”鳳旭揚說著,桃花眼裏滿滿都是笑意。他似乎不是來找我去救明月,倒是像讓我隨他一起去看出好戲一般。
    我邊在心中哀歎明月怎麼就跟了鳳旭揚這麼個薄情的主子。邊對他說道:“快去吧,去晚了,不知道明月要被師傅折騰成什麼樣了。”我說罷,拿起軟榻上的外套邊穿邊走了出去。
    鳳旭揚卻好似沒聽到般,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他注視著少女越來越遠的背影,眼裏的笑意卻一點點地淡了下來……
    少年隨手拿起桌上那一角宣紙,輕巧地夾在雙指之間。狹長的桃花眼微微低垂,目光落在了那一行墨香之上。他的唇邊突然牽動起一絲淺笑,若有似無,卻是少有的嫵媚。他輕輕鬆開雙指,那一角宣紙就就著一陣清風飛揚離去。
    少年撫了撫袖子,翩然離去。
    他的身後,是一角池塘,湖麵漂過一張白紙,泛起了陣陣漣漪。湖水在紙上迅速化開,隻能模糊辨認出八個字: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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