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世卷 第四十一章 笛聲三弄,梅心驚破,多少春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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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記憶中一場飛揚的大雪,滿目純淨的銀白。
沒有纏綿悱惻,也沒有繾綣深情,那種美,是一種不動情的美。
少年留著一頭炫目的銀色長發,頭頂的發間處斜簪了一支白綠相間的玉簪,鬆鬆地束起了一個發髻。他就這麼和我對視著,單純的對視。一雙同樣銀白的眸子裏空無一物。
“抱歉……”我說著,將嘴唇抿成了一條小小的弧線,算是微笑。
微風拂過枝葉,樹葉婆娑作響,‘沙沙’‘沙沙’,仿佛是時間停止的聲音……
“無礙……”
許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說話的時候,眼前少年的嘴裏,終於蹦出了兩個字。他說罷,便轉過了臉,將玉笛送至唇邊,又自顧自吹了起來。
曲調在山林中緩緩漫開,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竟是讓人不禁隨之動容。
“……藤床紙帳朝眠起,說不盡,無佳思。沈香煙斷玉爐寒,伴我情懷如水。笛聲三弄,梅心驚破,多少春情意……”
笛聲變低,竟是突然嗚咽了起來,我偷偷看了少年一眼,他卻是閉著雙眼,仿若癡迷地吹著笛。
“……風疏雨蕭蕭地,又催下,千行淚。吹簫人去玉樓空,腸斷與誰同倚?一枝折得,人間天上,沒個人堪寄……”
我低聲吟誦著,當我吟完最後一個字時,少年放下了手中的笛。
“在下白露。”
他說著,抬起眼睛,定定地看著我。
“胡伊人。”我笑,好奇地注視著那雙空如無物的白色眼眸。
“……在下,目不能視。”他說著,依舊波瀾不禁地‘看’著我。
可惜了,這麼一雙好看的眼睛。我心想。
“……你目不能視,又是如何知道,我是在看你的眼睛?”我問,他手腕一轉,一邊將玉笛收入袖中,一邊不急不慢地說道:
“姑娘的目光,要將在下的臉都看穿了。”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心想,此人,怕是不一般……
見白露並不排斥我的出現,我便在他的身邊尋了一塊大石頭坐了下來。
“姑娘可將剛才的詩詞,再吟誦一遍?”我看著白露,他臉上一絲表情也無,隻是垂著眉目,極其淡然的模樣。
“……藤床紙帳朝眠起,
說不盡,
無佳思……”
笛聲漸起。
“……沈香煙斷玉爐寒,
伴我情懷如水。
笛聲三弄,
梅心驚破,
多少春情意……”
曲調隨著詞句,不停變換著纏綿悱惻的情愫。如嘶如磨,如歌如泣。低語呢喃,是誰在輕喚,又是誰,在哭泣?……
“……風疏雨蕭蕭地,
又催下,
千行淚。
吹簫人去玉樓空,
腸斷與誰同倚?
一枝折得,
人間天上,
沒個人堪寄……”
吹奏之人雖已停下了動作,但那笛聲卻在山林中徘徊著,久久不能散去……
“你,為何哭泣?”他問,語調依舊是毫無波瀾的淡然。
“還不是你,吹的什麼曲子,聽得人心裏難過。”我哀怨地瞪了他一眼,狼狽地擦掉了眼淚。哭一次,還被個瞎子看見了……
“……家父家母不久前剛過世。我來這,不過想吹首曲子,送他們一程罷了。”白露說著,也不見喜也不見悲,隻是整個人身上透出股淡淡的哀愁。
“人死不能複生,節哀順變……”我說,眼前的白露,卻依舊是一副波瀾不禁的模樣。
“我並不悲傷……”
他說這話的時候,眸裏徹骨寒冷,沒有一滴淚。
是的,他並沒有說謊,他的確不悲傷。
“為何?”我問,托著下巴,看著眼前這個冷若冰霜的男子,突然變得萬分好奇。
“……我自出生,長相便異於常人……”白露說著,低沉的語調。他的聲音,是與那清脆的笛聲完全不同的沙啞。
這似乎是一個很荒誕、老套的故事。
一個生來就白發白眸,目不能視,長相異於常人的孩子,理所當然地被視為是邪惡的誕生。人們因為這個孩子的樣貌,輕易就誹謗了他出生的神聖,他們盲目而瘋狂地要求殺了這個孩子。然而,懷胎十月的母親,麵對這血濃於水的親生骨肉,終究是於心不忍。她偷偷將孩子送了出去,隻求能保住孩子一命。
幸得上蒼垂簾,孩子的命是保住了。他意外被高人所救,並習得了一身技藝。在一次偶然的情況下,孩子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同時,也得知了父母逝世的消息……
“可惜你目不能視,否則,你就不會這麼說自己了,你長得還真,挺漂亮的。”我微笑地說道。
白露的白,不是蒼白,不是慘白,他的白,是那種熠熠生輝,會發出耀眼光芒的銀白。不似陽光那般灼熱的光芒,他的光芒更像是月光,雖然冰冷,卻純淨,卻高貴,讓人無法去褻瀆。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瞻彼淇奧,綠竹青青。
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瞻彼淇奧,綠竹如簀。
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
寬兮綽兮,猗重較兮,
善戲謔兮,不為虐兮!”
我邊吟邊看著白露。他的表情依舊隻是淡淡,讓人不知他究竟在想什麼……
“……小姐真是好文采。”
白露說此話的時候,讓人半點也驕傲不起來。隻因他的表情始終是淡淡的,也無驚豔也無讚賞。
“……敷衍……”我低聲抱怨,也不知他是否聽到了。
“……天已不早,白露要告辭了。”白露說罷,便站起了身。我一言不發地看著他,一身淺綠的衣袍裹著他欣長的身子,一縷縷纏綿的銀絲拂過袖口,他垂著眼簾,卻似要乘風而去一般。
“我能再見到你嗎?”
我下意識地問出口,驚覺唐突,卻倒也不覺後悔。
然而,注視著那抹越行越遠的綠色背影,我不可遏止地自嘲地笑了笑。他怎麼可能聽到?我這麼不合禮數,就算他聽到了也會裝沒聽到吧……
“……以笛聲為信。”
男子沙啞的聲音低低潛入風中。他趨步走進了樹叢,那一襲綠衣俊秀飄逸,不久,便隱入了山林之間。
原地,隻餘我一人怔愣了半天。
然而,事後當我回想起從結識白露,到臨走前的那句話這所有的情景,我突然驚覺,整個過程裏,我似乎都是在:搭訕——套近乎——博取好感——約會……
我這是怎麼了?春心萌動?情竇初開?
正當我胡思亂想之際,肩上卻突然一重,我轉過頭,便看見了不知何時來到我身後的玉無殤。
“伊人,今天的事……”我眼睛一撇,隻見不遠處的地上堆著一堆東西,看樣子,玉無殤是買好了東西就來這守著我回來了。
“無殤哥……今天是小妹說話重了……”我說著,雙手作揖,欲對玉無殤鞠躬致歉,卻被他一扶一攔,隻得作罷。
“以前,是無殤哥年輕氣盛,做事有欠考慮。無殤已與燕兒、蕊兒二位姑娘說清,從此再無瓜葛。妹妹以後不必擔心了。”
我聽著,微一蹙眉,這話怎麼聽起來那麼變扭……卻又說不出哪裏不對,隻得回以玉無殤一個欣賞的微笑。
在外閑了一天,我也有些疲累,便與玉無殤分擔了東西,早早回穀去了。
小荷早已做好了佳肴等著我們回來,旭日照顧了一天的院子,也不知道柳如煙讓他做了什麼,說是這會已經在自己房裏歇下了。柳如煙因為怕狗,因此讓明月吃飯都看著它,小荷隻得盛了些飯菜送到院子去。
鳳旭揚倒是精神不錯,笑眯眯地看著我,還不時替我夾菜,問我‘今天外麵熱不熱?走得累不累?’活像個管家婆。
“哼!”柳如煙看著鳳旭揚,一臉的挑釁。轉頭也夾了一筷子菜給玉無殤。嘴裏還細聲細語地問道,‘徒兒今天外麵熱不熱?走得累不累?’。把玉無殤嚇得一臉慘白,心想,這菜裏不會是加了師傅的新藥吧……
於是,這頓飯,就在極其詭異的情況下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