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世卷  第五章 斑駁添幾許,青苔已入牆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6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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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晴與小荷引我們到了書房門口,通報了小童,便躬身退下,站在門口侯著了。
    我與旭揚進屋的時候,濡親王背對著我們站在書桌前。此時的濡親王,卸了盔甲,身襲一身青黑色長袍,三千青絲垂在肩側,竟是平添了幾分儒雅靜穆的氣息。
    行了禮,濡親王隻一揮手讓我們起身,也不說話,也不見要轉身看我們的樣子。隻是這麼站著,書房裏,瞬間靜得隻剩下三個人呼吸的聲音。
    “……爹爹……”鳳旭揚微一蹙眉。他也是心思玲瓏的人,怎會未察覺今天的種種異象,怕是在來時的路上,心中的花花腸子已經打了好幾個彎了。
    “……唉。”濡親王聽得兒子終於開口,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這一聲歎息,似是無可奈何,又似是意料之中。
    “……揚兒。鳳兒。”他轉身,看著我們,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秒不足,一雙黑眸卻是一下變得愈加漆黑。最終,他收回了目光,怔怔地看著遠方。
    “揚兒,你已經大了。明日起,隨為父一同去軍營。”濡親王說罷,意料地看見兒子眼中欣喜的神態。
    “鳳兒。”聽他喚我,我便抬起了頭。並不亮堂的書房,燭光搖曳,印得一雙黑眸影影綽綽,隻是,我清晰地從中讀到了一瞬複雜。似是不忍,疑惑,惶恐,掙紮……等我想再探究時,那黑眸一瞬,竟一片清明,什麼也沒有了。仿佛之前的失態,根本就不曾存在過。
    “鳳兒,自明日起,你也隨軍……”濡親王一頓,鳳旭揚眼中閃過一瞬詫異,“……和揚兒一起,隨王副將習武。”我一聽,頓時一頭霧水。
    鳳旭揚的武功,都是府上聘請的武師教的,穩紮穩打。而王副將,是濡親王軍中出了名的武學高手,也是一個奇人。王副將本名為王吳華,自幼出生武學世家,天生是個練武的奇才,加之醉心習武,不到七歲,家中的師傅便沒有東西可以教他了。等長到十歲,王吳華便背井離鄉,立誌走遍天下路,學遍天下武。
    然,幸得此人雖為武癡,卻也是精忠愛國,聽見國家告危,又是極為敬仰濡親王此人,便急急跑來投軍。
    都說武夫魯莽,王副將此人卻甚是心思縝密。自幼博覽群書不說,更是走遍天下,眼界開闊。他曾多次獻計,為濡親王提出奇招製敵。進軍後,陷陣殺敵更是勇猛不凡,平日在軍中,更樂於助人,一得閑便總是要給軍中將士指點上兩招,在軍中甚得人心。僅僅幾年,王吳華便從一個小兵升成了王副將。
    我雖不解,濡親王做這番安排意欲何為。然而,再看向他,卻是無論如何也看不出任何端倪。隻得同鳳旭揚恭敬謝過。
    走出濡親王的書房,鳳旭揚一反常態地安靜。小荷與小晴亦步亦趨地走在前麵,許是覺得氣氛古怪,小晴隻是垂著眼睛,亦不再說話。
    “……小荷,小晴,你們先回,我同你家小姐逛會園子,等等我親自送她回去。”快走到我住的屋時,鳳旭揚微微一頓說道。
    小荷和小晴轉過臉,以眼神向我請示。我一揮手,算是許了她們。臨走前,小荷留下一隻燈籠給我,說是夜裏蚊蟲多,盼我早歸。我點點頭,心情稍微舒暢了些。
    鳳旭揚提著那隻紙糊的燈籠走在我的身畔,白紙圈著一圈一圈暖黃的光,點亮了這一路黑暗的庭院樓閣。月光催睡了一園子的花草,卻是暗香浮動,月黃昏。
    和鳳旭揚默然走了一路。彼此各懷心事,卻是誰也沒有要先開口的樣子。
    他帶我走到了白天跑進的園子,白天來的時候急,沒來得及看那園名,晚上借著這昏暗的燈光,才看清牌上赫然寫了“碧落園”三個大字。
    上窮碧落下黃泉。
    垂下眼,深深地看了鳳旭揚一眼。正碰上他望過來的目光。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表情,那是張沒有一絲情緒的臉……假裝的憨厚也好,狡黠的淺笑也好,悲傷也好,淡漠也好。一絲一毫都沒有。
    “……鳳兒。”他喚我。眼中閃過一絲淡淡的痛楚。
    風吹過,雨停落。
    一樹的花,一樹的香。
    那碗口大的花朵,綻放在枝椏,在黑夜裏像一隻隻燈籠。但它不是燈籠,照不亮我的前路,所以,我不要。
    鳳旭揚看著眼前的女娃。她正仰著一張白皙的小臉看著一棵大樹,不知她在想什麼,兩瓣紅唇不滿地微微撅起。明明隻是五歲的芳華,她的身上卻總散發著一股不協調的氣質。尤其是一雙眼睛,寶石般的灰色眸中,折射出的一切都是淡淡的,仿佛是溫柔,又仿佛是絕情。鳳旭揚想著,這樣一個奇異的女孩,長大了不知要是如何的風華啊……
    鬼使神差的。他自脖上取下一塊玉佩。我認得,那是鳳旭揚貼身的寶貝,縱使是在沐浴安寢的時候,也不曾離身。但是,它的淵源卻從未聽他提起過。
    “……這塊玉,你要貼身帶著。”他說。見我麵帶疑惑,便親自為我帶了上去。我知他脾性,便沒有推脫。那玉佩質地溫熱,又帶著他的體熱,也真是討人喜歡的東西。
    “爹爹這番安排,怕是……”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其中的意味,已經不明而已,彼此心照不宣,隻是望向天,默契地沉默注視起星空。
    方才,在濡親王的書房應是另有一人。我雖並未習武,但並不是不會觀察。進門時,我便瞥見濡親王案幾旁的地上沾了三分之一的泥濘腳印,我認得那泥,那泥特別得緊。昨個我尋思尹安喜歡梅,為討他歡喜,特命人從荷花塘底撈上淤泥做肥料,而書房這泥正是那淤泥。偌大一個濡親王府,能沾上這泥的地方,隻有我栽種梅花的西門和荷花池底。腳印旁並無水跡,荷花池底是不可能了。那就隻有西門了……西門是今日才開的工,竟是有人尋訪過了,這讓我著實一愣。而那腳印細看比濡親王的要窄小許多,依腳掌大小猜測,那人身形大約比鳳旭揚還要矮上幾分。
    那人似乎在我們之前已呆了許久。茶幾上,隱約印著一個圓形,圓內凝著細密的水珠,應是新燙上的杯墊印子。
    而我和鳳旭揚來時,一路都未說話,卻也未聽見園內有任何響動。濡親王晚上不同尋常的表現,以及對我和鳳旭揚突如其來的安排……
    這些線索在我的腦海裏翻騰,卻找不出串連的線。
    “……別怕,哥哥會保護你的。”是我的焦慮表現得太明顯了麼?猝不及防。他的手落在了我的頭上,纖長的手指輕輕搔了搔我的頭發,他笑得很自信。
    我並不作答。鳳旭揚。他的可疑之處太多了。我並不會妄想他對我一見鍾情或是日久生情了,所以區別對待。他那般七竅玲瓏心的人,怎會相信我是濡親王年輕時戰友的遺孀,濡親王念及舊情,接來代為照顧這番說辭?
    當你懷疑一個人的時候,又怎能去期盼別人對你堅信不疑呢?
    這一局,究竟勝負如何,不走下去,是誰也不知道的。
    我深深地看了少年一眼,這個伴了我五年的少年。
    天邊的明星再亮,似乎也照不進他的眼底。十五年的費心裝傻,對自己的生身父親也好,貼身小廝也罷。用憨厚的表麵費盡心機隱藏的下麵,究竟是怎樣的麵貌……
    如今,他贈我貼身玉佩又是意欲何為,說是示好,對一個五歲的孩童,尚不需如此討好,除非……我的眼眸又深了幾分。除非他知道我真正的身份。那麼,他的用意……
    我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甩開了那些有的沒的的想法。既來之,則安之。不再去自尋煩惱。這是非現世,要來的,終究是會來的。隻是,究竟誰是敵,誰又是友呢。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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