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落花聽雨拂玉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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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蔻聞言一僵,臉色變了幾變,張了張嘴,卻終是什麼也沒有說,隻是更加死命地絞著衣袖,彷佛誓要將它絞破一般。
在我身後,丹心的聲音忽然響起:“豆蔻,告訴殿下又有何妨?”不用回頭,我已知是綠桑帶著丹心和虹珠回來了。
果不其然,不止是豆蔻,其餘三人今日的穿著打扮都是一樣鄭重。丹心是一襲品紅色雲錦紗裙,發間盤著鮮紅欲滴的瑪瑙珠,皓腕上一色兒的瑪瑙串稱得肌膚似雪,整個人說不出的嬌豔柔美。綠桑身著一襲鵝黃的織錦長裙,耳上戴著金色的水晶耳墜,一掃平日的傷春悲秋之氣,顯得明媚動人。就連平日最是討厭穿裙子的虹珠也穿上了一身淺藍色的錦緞長裙,將滿頭青絲盤起。不過她並未佩戴任何首飾,生生地將長裙穿出了一絲兒英氣。
見我看著她們,丹心歎了口氣,製止了正要開口的豆蔻,向我解釋道:“我們四人確實是去見族人了。極樂鳥一族很早就投在孔雀族麾下,想必公主還不知道罷?孔雀一族的組長孔瑄,正是我們的少主。此番我們去見的,正是他們兄妹。因著太久不曾回族,難得能與少主一見,便聊了很久族內之事,不覺就忘了時辰。”說完又麵有愧色地補了一句:“我們並未想著瞞著殿下。事先不曾告知是我們錯,還望殿下寬恕。”
我看著她的眼睛,點頭道:“姐姐們的話,我信。隻是以後如果姐姐們有自己的事要做,如果方便就告訴鳳歌一聲,無他,隻是我會擔心你們的安危。除了爹娘和哥哥,你們就是我最親的人了,與家人一般。”
四位姐姐眼裏都有些淚光閃動,齊聲道:“再沒有下次啦!請殿下放心。”我向她們眨了眨眼:“原來方才孔瑄所說的見了幾個故人,就是指姐姐們呀。”她們頓時驚呼道:“殿下方才竟見過少主了?”我點了點頭,恨恨地道:“不僅見過,還喝斥了他。此人甚是無禮,言行輕浮無狀得很。鳳歌心下甚為不解,這種人怎麼值得你們族人投靠呢?”
她們四人皆是露出不能置信的表情。虹珠按捺不住,小心翼翼地問道:“公主,你說的那個言行輕浮的人,是孔雀一族的現任族長孔瑄嗎?你確定沒有認錯嗎?你們又不相熟,你是認錯人了罷?少主年少即位,卻雄才大略,族內族外無不服帖,即使我們這些投靠的族類也很是臉上有光。少主最是自負的,我們還覺得他太過老成持重了些,怎麼會言語輕浮無狀呢?”說到後來,聲音越來越大,竟是一副被我羞辱了偶像的憤慨表情,其他三人也很不相信地看著我,眼神中滿是不信。
“怎麼會認錯?!他說他叫孔瑄,宮殿在終南山,名為靈雀,還說歡迎我隨時去遊玩。難道天下還有第二個孔瑄,第二座終南山,第二個靈雀宮麼?這人說我穿淡綠的衣服比較稱膚色,難道還不算輕浮麼?”我一急,什麼話都嚷了出來,隨後就立刻後了悔,臉噌地紅了。而此言一出,就見姐姐們一下子蔫了,丹心更是臉色白了一白。雖然她很快恢複了一副風輕雲淡的表情,但是衣袖之下交握的雙手微微顫抖,顯示出她此刻的心境,卻是頗不平靜。
當時我隻當她們如此是因為偶想幻滅,可能丹心所中的那種名為個人崇拜的毒更加深一些。彼時我尚年幼無知,自己的心思尚是一團懵懂糾結,又怎麼會往深裏去探究他人的心事?隻覺自己揭穿了孔瑄那廝虛偽輕浮的真麵目,將她們從盲目的個人崇拜中解救出來,簡直是一件能夠積功德的事。而等我日後漸漸明白之時,有的事情已經無法挽回,有的感情也早已是覆水難收了。
那天晚上,丹心她們告訴了我很多極樂鳥一族的事情,原來這個古老的羽禽族,有著無比慘烈的回憶。
我一直知道這個族類有著長長的令人目眩的華貴尾羽和動聽如天籟的歌喉,血脈亦可追溯到上古時期,說起來與鳳族也有極深的血緣關係。上古時期,有一隻凰愛上了雲雀一族的公主,從而拒絕了鳳族族長的愛情,與雲雀公主比翼雙飛,誕下的兒女便是極樂鳥一族的先祖。因為辜負了鳳族族長的深情,因此這位凰便帶著妻子和兒女遠離西方,直往東去。因此,極樂鳥一族百萬年來一直在東海之畔的太阿山上繁衍生息,並以身上流淌著鳳族的血脈而傲視天下羽禽,至少他們自己是這麼認為的。
我所不知道的是,原來兩萬年前的蛟龍之亂,竟也陰差陽錯地殃及遠在東海之畔的太阿山,令這傳承百萬年的血脈差點遭到滅頂之災。
“我們數千族人在太阿山與世無爭地住了百萬年,為了維持身上一半來自鳳族的精血,從不與外族通婚,也不與外族通信,隻是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麵,生活得悠閑自在,仿佛遊離三界之外,全然不知經過漫長的歲月,滄海桑田了不知道多少回,世人對遠古神祇的崇拜早已經大不如前。當時我們並未意識到,於混沌之中誕生的一鳳一凰不但是鳳族和我們極樂鳥族的先祖,也是天下所有羽禽的先祖,經過百萬年的通婚繁衍,如今天下羽禽何止萬種,說到血緣,或多或少都能與鳳族扯上關係,所以我們族人所享有的盛名委實隻是虛名,大抵是那個遠古的愛情故事太過動人,流傳甚廣罷了。為了保持所謂尊貴的血脈而囿於一隅,實在是太過死板愚蠢。等到大難突至,才發現尊貴的血脈、華美的羽毛和天籟般的歌喉,竟是毫無用處!”
說到此,丹心無比痛心,麵上蒼白,眼睛裏似乎燃燒著火焰。其他三位姐姐抑是神色悲愴難抑。
“太阿山方圓千裏,百萬年來隻有我們極樂鳥一族在此繁衍生息,其實過去的歲月中妖魔作亂都是常事,但是戰火從未燒到太阿山。以至我們天真地以為,因為我們來自鳳族的尊貴血脈,太阿山因此被天神所祝福,將永遠是一個世外桃源。兩萬年前的蛟龍之亂,一場意外的冰雪,卻如此輕易地粉碎了我們的家園。”
“因為信息閉塞,是以蛟龍之亂,事先我們一族竟無人得知。直到有一日,向來溫暖如春的太阿山突然飄起鵝毛大雪,瞬間就將方圓千裏變成一座被厚厚的冰雪覆蓋的雪山,麵對這百萬年來沒有過的異象,彼時我們的族人竟還以為是天上專司冰雪的大神出了紕漏,於是在各自的居所升火取暖,等著天庭發現那位大神的錯誤,然後加以糾正。這一等,竟然就等了半年。第七個月的時候,因為冰雪封山,植物全部凍死,儲存的食物已經全部吃完,大批族人開始生病,此時族長和幾位長老才意識到可能天下大亂了。出山一看,就連浩瀚的東海上都漂浮著大塊的浮冰,舉目望去,天下竟是一片冰雪世界,仿佛所有生命都被凍住了一般,看不到一絲活的氣息,族長這才慌了。”
“當務之急是要找到食物。族長帶著幾位長老,和族內十餘位青年男子將東海周邊拜訪了個遍,因為從無交往,因此一個月來竟然沒有找到一個肯借給我們食物的族類,他們奔波三十餘日,帶回的唯一收獲是:原來冰雪之災是蛟龍作亂而成,並非天庭疏漏。彼時誰都不知道這場冰雪要持續多久,我們族內已經開始慌亂,一日內竟夭折了五隻新生的小鳥,族人們肝膽俱裂。族長無法之下,帶著長老們往西方靈山鳳凰嶺而來,向陛下求救,但是茫茫冰雪之中,他們迷失了方向,原本一日就可到達,但是竟然花去十日才艱難跋涉到靈山。靈山彼時是天下唯一不曾受冰雪之災的地方,等族長到了鳳凰嶺,才發現陛下早已帶著大半鳳族族人去救護別族羽禽了,大殿下彼時帶兵出征極北之地,整個靈山隻有剛能幻作人形的二殿下和一些年歲較大的鳳族人。他們所能做的,就是派幾位鳳族人帶上食物衣物,跟著族長返回太阿山救急,等陛下歸來再做打算。”
一路上風雪兼程,等趕到太阿山,才發現那裏幾乎成了廢墟。一大半族人已經在饑寒交迫中離世,還活著的百來個人也氣息奄奄。在我們昔日華美尊貴的神殿和宮室,百萬年來積累的珍寶財富,已經被乘虛而入的族類乘火打劫,搶奪一空。彼時我雖年幼,卻永遠無法忘記,虛弱的族人們流著眼淚癱倒在雪地裏,眼睜睜看著那些我們曾經看一眼都覺得褻瀆的神器被人瘋狂掠奪,看著我們的家園轟然倒塌,連同我們自以為是的尊嚴。麵對著強盜,虛弱的族人們伸著手卻什麼也無法護住,無不心如刀絞恨不能立刻死去。看著眼前的慘狀,急行幾萬裏歸來的人們在風雪中呆呆佇立,相互攙扶著淚如雨下。誰能想到我們的世外桃源如此不堪一擊?僅僅是一場冰雪就將所有的一切徹底埋葬?”
“食物救活了僅剩的百餘位族人,鳳族的人留下來幫我們掩埋族人的屍體。後來陛下也趕來了,彼時她已經十分勞累消瘦,向我們族長深深彎腰致歉道:‘你們極樂鳥一族遭此滅頂之災,我的責任無可推卸,是我疏於關心,救護不及。’族長跪在陛下麵前,號哭不止:‘非陛下之過,乃是我族固步自封,囿於一隅,耽於安樂所致。’陛下道:‘此次蛟龍之亂不知何時可以平息,此地已經不能再住了,你們往南去吧。南方冰雪稍霽,氣候尚可忍受。去那裏修養生息,日後血脈豐盈,一切尚可重新開始。’”
“於是我們僅剩的百餘位族人一路向南,因為陛下親賜衣食令牌,路途並無艱難險阻。到得南方,果然冰雪初融,越往南去一路上綠色越多,等到了終南山,看到山上山花點點,像極了曾經的太阿,我們仿佛從白色的噩夢中蘇醒,百餘人哭倒在地。”
“然後一個穿著翠綠錦衣的小小少年突然出現,他的侍衛見我們衣衫襤褸,揮鞭試圖趕走我們,被他製止。後來我們得知他便是孔雀一族族長唯一的兒子孔瑄,我們正是在他的幫助下才得以在終南山安頓下來,從此生活在孔雀一族的庇佑之下。”
彼時靈山的夜空繁星點點,在後山的花海之中,我聽著丹心講述極樂鳥一族的血淚史。她們的眼睛比那天上的啟明星更亮,那是情緒太激動所致。我亦沒有想到她們有如此慘痛的回憶,在深深沉浸其中的同時也慚愧不已。,我一直以來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她們無微不至的照顧,卻很少去想她們也有自己的族人,這裏並不是她們的家。是以當時丹心所說的事情,對我來說是無比震撼的。
“然後呢?你們的族人在終南山過得好嗎?為什麼你們最後又會上了靈山?”我不由得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