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洞穴盡頭的時候，我看見了一方冰雕似的石台，一個男人靜坐其上。
    他披頭散發，發色青黑，像極了花園裏小湖的水色。洞穴流光，也映得他一絲不亂的長發迷光巡巡，如夢如幻。
    “從現在起，不要鬆開我的手。千萬記住！”
    心中忽然響起素素的警告。同時她對那男人開口：“我來了。”
    那個麵壁靜坐的男人一顫，隨即凝固了背影。
    良久，我聽到他清澈的聲音：“何苦相逼？這麵鏡子，是我僅有的東西了。”
    說不清憂傷體現在哪裏，但是，他的憂傷，沉重了我的心。
    “我不白聽你的。聽完了故事，你就可以重得鈴鑒了。”
    素素一邊說，一邊輕輕搖晃手中的鏡子，清音悅耳。
    鏡子是他的嗎？他為它起了一個好聽的名字，鈴鑒，像一個女孩。
    “當然是女孩的名字。”素素看著我心語，“炎碭因為想念鈴鑒，才做了這麵鏡子。”
    他叫炎碭嗎？這麼一個幹燥的名字，為什麼會住在水底呢？
    “為何是水底？你看見水了，還是我說過？”素素反問。
    都沒有。但是這裏幽澈濕潤，沒有陽光也沒有塵埃，就應該是深深的水下。也許……看這宛轉的藍，是海吧！
    “你記得海？”
    記得？我從未見過海啊。足不出戶的我，隻在侍女的閑談中聽說過海。那個神秘的地方，充盈著藍色的水……
    手被抓得發疼。素素的心語有些遲緩：“沒見過就以後再見，不要想了。聽，他說話了！”
    炎碭確實在說話：
    “你要的我不願給。我要的，你也不能給。”
    我不忍地拉了素素一把。他的傷心顯而易見，何苦強求呢？
    素素沒有回應我，也沒有回應炎碭，而是自顧自地說：“你是炎王的堂兄，二十年前受封長安侯，以澤郡為邑。炎王自登基以來就由你父攝政侯輔政，直到數年前行冠禮同時親政。炎王親政之後，攝政侯偕妻歸隱，爵位由你繼承。不過你卻固守澤郡，隻領爵位，不往國都。”
    炎碭淡淡地回答：“那麼你也該明白，我是個無用之人。何必糾纏？”
    素素笑靨如花：“我好奇呀！你與鈴鑒如何相識、如何相戀，我都不知道。”
    “我們的感情，不是供你獵奇的。”炎碭的聲音帶了怒氣，“請回！”
    素素仍然笑語：“以鈴鑒的名義，若你收下鏡子，就為我講故事；不收呢，我就此離開。”
    話音未落，她輕輕鬆開纖指，手中的鏡子掉了下去。
    我驚愕欲救，素素卻緊拉住我，眼睜睜地看著那晶瑩剔透的水晶鏡子直擊地麵——
    “乒啷”一聲！
    炎碭翻身下地，在鏡子觸地的瞬間攫鏡而起，一息之間又舉重為輕，柔柔地把鏡子護在手中。
    隨後，他退了一步，看著麵前的虛空，低低地說：“多謝，賜還。”
    在那一停頓裏，我聽出了悲憤、無奈、蒼涼。
    我幾乎討厭起素素來。她為什麼要這樣對他？
    “我哪裏討厭了！不這樣那強小子會乖乖收下鏡子嗎？”素素心語抗議，“再說我隻是假摔。即使他不動，還有我呢！”
    她重重地一跺足，炎碭聞聲移目。
    在對上那雙青黑色眼睛的時候，我忽然一顫，明白了他為何對我不聞不問
    ——他的眼睛，是盲的。
    沒來由一陣心酸。那麼明亮的眼睛，卻像冰封的湖麵一樣，蓋了不能移開的冷重。
    是什麼在他眼中凝滿了悲哀，卻又隱藏著奇異的安寧？
    “一眼就看出這麼多東西？我都懷疑你……”素素突然停住心語，開口對炎碭說：“按照約定，你要為我講故事。”
    炎碭置若無聞，深深“凝視”手中的鏡子，愛憐地撫摸著鏡緣的鈴鐺，一言不發。
    久候。素素終於不耐，拉著我走到石台邊坐下。自言自語：“難道要再等二十年？”
    “叮啷”，鏡子在炎碭手中猛然顫抖，他急聲道：“你說什麼？”
    “你自己做過的事情，還要我重複嗎？想不想知道她近況如何？”
    素素的聲音很平靜。但是她的心裏，卻有些急亂。
    也許是察覺到我的詫異，素素平靜了。炎碭卻無法平靜。他的表情陰晴不定，在絕望與希望間閃回。
    終於，他的神色淡了，聲音也淡了：“雖非本意，我會依約講述。隻要你答應我，不去找鈴鑒。”
    素素含上了淺淺的笑：“如果我走出這裏之後再不見你倆，你滿意嗎？”
    炎碭頷首，緩緩走近石台，在離開我們的一端坐下，開始了講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