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青驄難係 凝傷-2-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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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願已畢,躲在林中偷看那男人的我,借著夕陽餘暉細細撫摩著衣衫,猜想它的來曆。
這是件有些年頭的精致絲衣,豔彩半褪而依然柔滑。在它初初裁成的時候,衣(yì)此春衫的少女也是十六歲嗎?她的身段與我一般無二,容貌可會有幾分相似?啊,莫非她是……
異樣的噝噝聲打斷了我的思緒,我下意識地偱聲抬頭望去——蛇!
“啊!”
我尖叫起來,那醜陋的三角頭聞聲逼近。恐懼之中,身體動彈不得,我隻有閉目待死。
忽然金鐵聲“鏘——”,繼而是男子聲音在背後響起:“姑娘,蛇已死了。”
是他!我像所有被抓了現行的窺視者一樣驚慌和羞愧。愣了片刻,我才小聲說:“多謝!”
那男子也並不為難我,寬厚地說:“區區小事,不足掛齒。不過恕在下多言,林間蛇蟲甚多,姑娘還是遠離草木為妙。”
“知道了。承蒙相救,日後……”我猛地停住了。父親禁止我與男人來往,談何日後!
救命之恩,連“日後報答”都不說一句,真是汗顏了。我羞赧地想避開他,奈何歸路隻在身後,我不得不轉身,聲如蚊呐地說聲“告辭”,低著頭向那男子走去。
林中很靜,隻有我踩碎積葉的聲音。突然,那男子的呼吸短促起來,甚至變得粗重。
他怎麼了?難道——是發癔症……我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卻在經過他時猛然被攔住!
“你、你欲何為?”我害怕了。他清醒時都能殺死毒蛇,發起狂來我可怎麼抵擋?
“抬起頭來。”他的聲音變得低沉,仿佛命令一般。
我不敢抬頭。思年說我美得可以令男人發狂,萬一……我把頭垂得更低了。
忽然我發間一鬆,長發滑散,我下意識伸手挽發,卻被那男人就勢勾起了臉。
我驚恐地睜大了眼睛,隻見他灼灼目光,和近乎癲狂的神情。
我嚇得後退,然而尚未退出已被他抓住手臂。我戰栗著說:“放開我……”他舉起我的發簪,急促地問:“這是你的?是你的嗎?”
“我……”我怕得說不出話來。他更逼問:“這發簪是你的嗎?”我怕得說不出話,隻能點頭。
他的癲狂神色忽然不見,眼神變得恍惚。漸漸的,他的手放鬆了。
我猛地掙脫他,飛快跑開,跑出丈外卻驚得停住——
我看見父親冷冷的眼睛。
父親看著我,目光冰冷,凍結了我的語言。我隻能對著他顫抖地搖頭,而他不為所動。
他的眼睛並不看著我,而是投向了我的身後——那個男人。我不知所措地站著,聽任那個男人自身後走到身前,再看著他一步步走向父親,亮出一枚青色玉佩。
父親一僵,用我從未見過的異樣目光死死盯住玉佩。良久,他顫聲問:“您決定了嗎?”
那個人直視著父親,緩緩地鬆開了墜著玉佩的絲線。
父親猛地張開雙手,撲蝶一樣迅捷地抓住了那枚玉佩。玉佩入手的瞬間,父親突然顫抖。他合緊兩掌,又攤開手,貪婪地觀看著那玉佩。他把玩著、摩挲著玉佩,斷斷續續地說:“其清如水……其凜如霜……清霜玉……是清霜玉……”
我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這是我的父親嗎?父親是淡泊的,他從未更改過清定的神色;但是此刻,不,自玉佩出現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再也不是我認識的父親了。我走近他,他毫無察覺;而當我試探著將手伸向那枚玉佩的時候,他突然怒吼:“滾開!”猛力對我一推。
我立足不穩,就要倒地,卻在眨眼間被那個男人抱在懷裏。我掙紮開來奔向父親,他仍然是狂熱地摩挲著玉佩。我忽然不敢再進。我呆呆地站住,覺得心落進了風裏,單薄寒透。
日落,月升。我仍站著,直到夜風吹起一身顫抖,而身上立刻多了件帶著體溫的外衣。
這溫暖勾起了心酸,我哭著向家的方向跑去;外衣很快從身上滑下,夜涼如水浸體,而我不管不顧,直到看見緊閉的家門,才終於停下。
身上一暖,外衣重新披了上來。外衣的主人輕聲提醒:“嫣兒,小心著涼。”溫柔得好像我是吹拂可散的霧氣。而我驚得失聲:“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他的眼神深了,深得我不敢正視;他的聲音也深了,帶著我不懂的重量:“嫣兒,我當然知道。十六年了,我沒有一刻忘記。”
“十六年?”我迷惑了,“難道早在我出生時,你就知道了我的名字嗎?”
他黑色的眼睛裏也出現了迷惑;片刻,迷惑變成了淡淡的憂傷。他低聲說:“是的,十六年。你仍韶華,我卻老去。”
一切都那麼荒謬。我的父親——我唯一的親人,就這樣棄我如蔽履;而這個我仍然陌生的男人,卻對我這樣溫柔,這樣憂傷。
何去何從?
忽然馬嘶。身邊的男人輕輕握住了我的手,溫柔地說:“嫣兒,我們回家。”我下意識地抽回手,卻在他憂傷的目光下莫名心軟,垂下頭跟著他上了林外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