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素絢》末章“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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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你的妹妹。
    我的母親，是素國神廟的女祭祀；我的父親，正是你的父親——素王。
    素王的專情，讓母親癡戀，讓母親哀怨。她的美貌不輸素後，她的深情勝過素後；但是她，沒有機會。
    你的母親椒房專寵，素王甚至不設嬪妃。
    她隻生了一子一女，在素王看來，就勝過兒女滿堂。
    幸好你，是難產。
    你出生以後，素後一病不起，隻在彌留。素王心急如焚，日夜禱告，最後，住進神廟。
    他要為素後祈福，這成了母親的福音。
    她可以天天看見他，可以為他準備飲食，可以照顧他的起居，仿佛妻子。
    但他，從不看她一眼。
    母親的心碎了。她隻求他正眼看她一次。
    一次就好。
    一個雨夜，母親用靈力暫時易容，變成了素後的模樣。
    她走進素王的房間，他正在禱告。
    她不敢說話，隻是靜靜站著。
    禱告完畢，素王回過身來。
    電光一閃，素後俏生生立在門口，對他微笑。
    他驚喜萬分，目不交睫，一腔柔情都從雙眸傾瀉。
    母親意醉神迷。
    素王突然衝過來，抱住了她。
    她明知該逃，卻不能移動。
    他的懷抱，比想象中更溫暖，她隻想多待一刻，多偷得片刻溫存。
    終於素王鬆開了手臂；母親正要離去，他卻吻住了她。
    如此香甜，她不能拒絕。明知他喚的是別人，明知他愛的不是自己，但心愛的人抱著自己，吻著自己，她怎能推開？
    夢一樣的纏綿啊……
    素王入睡之後，母親穿衣離開。
    站在門口，她再次回望，睡夢中的素王輕聲囈語：“蓮兒……”
    她淚如雨下，掩麵奔逃。
    清晨，母親去素王的房間整理。素王正在禱告，聽見聲音，並不看她一眼。
    她慢慢地整理，隻盼他回一次頭。
    但他，專心一意，不動分毫。
    終於，她絕望了，默默退出。
    一個月後，素後痊愈。素王回宮。
    兩個月後，母親發現了身孕。
    她極力隱藏，天天用靈力改變體態。十月期滿，一身修為僅餘十之一二。
    無力再藏。
    又是雨夜。母親的叫喊驚動了大祭司；他站在門口，冷冷地命人叫來產婆。
    然後，就是審判。
    母親站在堂下，懷中抱著一對女嬰。她的美貌引發了看眾的憐惜，議論紛紛。
    “那個人是誰？說出他的名字，你就無罪。”大祭司永遠在命令。
    “我不說。”
    “說出他的名字！”
    “我不會說！”母親昂起頭，直視著穆如神明的大祭司，一字一句：
    “刀斧絞烹，我一力承擔！”
    “不說，她們就死！”大祭司亮手遙抓，一個女嬰騰空而起，重重墜地。
    血濺三尺。
    “不！”母親撕心裂肺地叫喊：“我隻是愛他，為什麼連孩子都不能留！”
    她舉起右手，猛地擊向眉心；懷中的嬰兒飛出，額頭在她左掌心粘住，不曾落地。
    她頭骨碎裂，當場身亡，嬰兒卻不見了。
    活下來的是菡兒。
    我是萏兒。
    我是死了，但我的魂魄留在血中，濺上菡兒的眉心。
    母親以命為媒，把所有的靈力和記憶都給了菡兒，送走了她。
    她是在眉心施法的，其實靈力全給了我。我的血聚成紅蓮，烙進菡兒的眉心。
    我還存在。
    菡兒被一戶農人收養了。
    能逃過大祭司的搜捕，真是母親的在天之靈護佑；長在農家，也不失為一個好歸宿。
    雙親淳樸，豐衣足食；雖然不在富貴人家，但我真的很幸福。
    可菡兒不。
    她承擔了母親所有的記憶。我偶爾去看一眼，都會被濃烈絕望的愛嚇回來。
    愛成這樣，真比中了蠱還慘。
    可憐菡兒，從小就要受這種煎熬。
    她不愛說話，不愛玩耍，甚至從來不笑。
    但是十五歲的時候，提親的人已經踏破了門檻。她理都不理，雙親隻得一律拒絕。
    其實他們很想答應，那些人不論家世還是禮金，都讓這對農家夫婦瞠目結舌。
    不過他們，都配不上菡兒。
    我常常想，如果我活到現在，會有菡兒這麼美嗎？她美得不可正視，怎麼看都不是農家能養出的女孩子。無怪那些踏青的世家子弟，一來借宿就走不動了。
    求親的人數達到一百的時候，菡兒終於煩了。
    “我要入宮。”
    雖然被“宮”字嚇得跌在地上，養父還是對菡兒充滿信心：“菡兒，你肯定能當太子妃！”
    適逢太子選妃。
    “我要當宮女。”
    我知道她在想什麼。母親的遭遇讓她恨透了素後，她要報仇。
    但我覺得沒有意義。
    所以我用靈力強迫她解釋：“爹爹，太子妃都是世家女子，我做不了。當宮女能見到很多貴人，可擇優嫁之。”
    “哦，嗬嗬嗬嗬，菡兒你就是聰明。”養父大大放心，“怪不得你誰也不嫁。入宮，入宮！”他樂得灰也不拍，進屋向妻子報喜去了。
    畢竟靈力不強，我很快就被菡兒逼回去了。
    她氣呼呼地找裁紙刀，要挖了眉心紅蓮。
    沒用的，我可以附在別的地方。再說，挖了塊肉，誰還敢看你。
    “你可惡！”她對我隻能生氣，“不許控製我！”
    我又沒妨礙你當宮女。要是父母不甘心，偷偷為你報名參選太子妃，你逃得掉嗎？
    你長得這麼美，當太子的寵姬是沒問題的。
    “我不要！”她又來了：“母親已經那麼苦了，我不要再見不得人！”
    唉，說了多少遍，不要那麼沉重。你是在幫母親活下去嗎？
    “沒錯。”她真是沒變：“素蓮那個賤人，我不會放過她的！”
    素蓮，素國的王後，單名一個蓮字。閨中姓氏早已被遺忘，總之婚後素王賜予國姓。
    連我們的名字，都是因她而來。
    素王喜歡關於蓮的一切，所以母親用“菡萏”為我們命名。
    為了渺茫的希望——素王可能會知道我們。
    如果喜歡我們的話，也能算喜歡她了。
    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呆掉了。
    你真的太美。
    菡兒比起你來，差了不止一點。我決定了，改嫉妒你。
    若是素蓮有這麼美，母親輸得也不冤了。
    菡兒怎麼會這麼想？
    素王看素後的眼神就說明，即使她老到雞皮鶴發，他還愛她。
    母親輸在，相遇太遲。
    你在素花樹上睡著，長發幾乎委地。
    忽然一個美少年，扯住你的黑發。
    “啊！”你驚醒，飛快地爬到樹梢。你小心翼翼地向下看，嬌態可掬。
    “哥哥！又是你！絢兒不理你了。”
    “母後生辰，快下來賀壽！”他大笑轉身，撞上了發呆的菡兒。
    我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多看了菡兒一眼。
    “長得有些像絢兒呢。你是何人？”
    “奴婢叫菡兒。”經我提醒，菡兒回過神來，匆忙作答。
    “菡萏的菡？人如其名。”他轉身走了。
    他沒看上菡兒？
    也對，有你這樣絕色的妹妹，他還能看得上誰？
    可憐呀，他怎麼找得到可意的女子。
    我錯了。
    媚姬的長相不比菡兒美，但是素明真的愛她。他眼裏的柔情，都能淹死她了。
    他們從素花樹下經過，真是一對璧人。
    你真是挑剔。
    胡濱之邦的國主自即位起就向你求親，求了四年，你隻記住了他的名字。
    宰相的次子、名滿天下的才子，見你後思念得就快死掉。他托人送來情詩（情真意切，我感動得都想嫁給他），你隻是把詩留下。
    你出宮遊玩，乾國三王子差點魂靈出竅。他癡癡地看著你，鐵石都要化了，你竟然對貼身侍女耳語：“他的眼神真是深邃，不知練了多久？”
    我都快笑死了。
    你到底懂不懂愛？
    素後問你：“絢兒，你都及笄了，到底想找個什麼樣的夫婿？”
    你頭一揚：“一個能抱著我上素花樹的夫婿。”
    “什麼？”
    “花神娘娘會幫我挑的。”
    你信花神？還不如信我。誰見過花神？
    不過，也許你能。隻有你能呆在素花樹上，隻有你每年得到一朵素花。
    都說你是素國的另一個國花，不無道理。
    國破之時，國花也淪落塵埃。
    沒想到媚姬是炎國的公主。把公主弄成沒名沒分的姬妾，隻為有一個打開宮門的內應，炎國真是夠狠。
    你隱身躲在素花樹上，本來是很安全的；但是炎國的二王子破了你的法術。
    你現身的瞬間，他完全被驚豔擊倒；但他還是召來了兵士。
    他很傻誒，你成了戰利品，肯定是歸太子所有。
    保菡兒要緊。
    我把菡兒變成庸脂俗粉，逃過了一劫。
    正好炎國太子為你找貼身侍女，我幫她得到了這個位置。
    素王被斬，素後殉情，太子素明也自裁了。她滿腔的仇恨，隻有報在你身上了。
    去炎國王宮看看，也還不錯。
    在你寢宮的浴室裏，我把菡兒變了回來。
    順眼多了。這個美麗的女孩才是我的姐姐。
    聽說你哭得昏了過去。可是你被送來的時候，臉上幹幹淨淨，不像是哭過。
    眼睛倒是微腫，睡相也楚楚可憐
    ——要命，比平時更加動人。
    你的驗身沒有問題。
    炎國太子，真是豔福不淺。
    你想摸我。
    菡兒排斥地後退，我叫她順便把素花丟下來。
    你果然上鉤。
    她以毫厘之差撲下浴池，讓你親手揭露被用來浸浴的素花，
    滿池被玷汙的聖潔。
    然後的發展正如我料，除了——
    “你可有個叫萏兒的妹妹？”
    “惜哉！若有萏兒，定是個你一樣的可人兒。”
    你……我開始有點喜歡你了。
    菡兒有點糟糕。
    她對炎燼一見鍾情了。
    他太俊美了——隻看外貌，他已經配得上你了。
    如果素炎交好，你們會是天作之合。
    當然，這不可能。
    我勸誡了菡兒很久，她隻是嘴硬。
    真是擔心她。炎燼的心，絕對冷酷。他的記憶充滿戾氣，沒看完我就撐不住了。
    幸好他完全不會法術。
    在你身邊越久，越覺得你美。
    菡兒快崩潰了。在你身邊，她完全得不到炎燼的關注。
    從小生活在那樣的記憶裏，她對無望的愛更加害怕，怕到了病態的程度。
    然而，她還是在重蹈母親的覆轍。
    你太好騙了。菡兒怎麼會像你看到的那麼天真？
    她看炎燼的眼神，我看不到，你也看不到嗎？
    還是你，隻看得到炎燼？
    你們之間的吸引力，強烈得讓人害怕。他看你的眼神，都快要把我熔化了。
    他愛你，我肯定。
    你愛他，卻一直拒絕他。
    他看見你在熒浚麵前哭泣，手就這麼一寸寸、硬生生插進樹幹。
    所以受了傷。
    你怎麼會以為他愛血妍？
    他吻你的時候，你沒有感覺嗎？
    菡兒很有感覺。
    她抓住能抓住的任何東西，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我勸過她不要偷看。
    愛情真是害人。
    聰明的，會變笨；冷靜的，會暴躁。
    你莫名其妙的堅持，讓炎燼暴躁多疑。他以為你愛熒浚。
    你也做得太過。秋千離寢宮才多遠？他怎麼可能看不到？
    一次，兩次，三次……我都覺得奇怪，你怎麼總去找熒浚？
    難道破隱身術的時候，他給你下了咒？
    熒浚法術太強，我不敢靠近，隻能遠遠地好奇。
    你們那麼親密，炎燼不嫉妒才怪！
    你不是愛炎燼嗎？
    真是累死了！
    每次你和炎燼獨處的時候，我都得把菡兒弄昏。
    她快瘋了，她的愛已經比母親的更濃厚了。
    要出事了。
    終於出事了。
    菡兒把你迷暈，扮成了你的樣子。
    實在不夠像，我忍不住幫忙。
    看著鏡中和你一樣的絕美麵龐，她淚凝於睫。
    她第一次對我說謝謝。
    原來母親的命運，也一起傳給了她。
    在最迷醉的時候，他還是叫著“絢兒”……
    菡兒的仇恨，越愛越深。我真想逃走。
    可是，我不能離開她。我們早就連在一起，一生一世。
    你要殺了炎燼。
    你捫心自問：是為了菡兒，還是為了自己？
    你在嫉妒，嫉妒菡兒得到你不曾得到的東西。
    還不是你自找的？
    菡兒看到你們緊緊相擁的屍身，萬念俱灰。
    她拔下寒冰刃，對準了心口，一插下去……
    沒有死成。
    熒浚靜靜地拿過刀，溫和地說：“你是絢兒的妹妹，這是大哥的孩子。我帶你走。”
    “你在乎的不是我。”
    菡兒奪過刀，真正插進心髒。
    菡兒的魂魄離開身體，我卻不能離開。
    熒浚幫了我。
    我找不到菡兒，在世間遊蕩。
    姐姐，你是否還在尋找，那個讓你安全的地方？
    如果再見炎燼，你會麵對自己嗎？
    我的靈力盡了，再見！
    雨突然變大，紅蓮化成的血跡很快不見。她看著我，眼神如嬰孩般純真。
    “對不起，我把你撞了。”
    “沒關係。”
    她向我的後方走了，我向她的後方走了。
    撐傘其實沒什麼用。身上已經濕透，該來的一個都擋不住。
    “啊嚏！”看，我感冒了。
    “你還好吧？”旁邊遞來一張紙巾。
    “謝謝。”我接過紙巾。
    “不客氣。”
    我擤完鼻子，那人已經走到前麵。
    黑發，閃著淡淡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