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4章深夜赴約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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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小姐!阿嬤給你送梯子來了,您投胎轉世去吧!等幾年阿嬤就隨你去了,來生阿嬤還做小姐的丫頭,還伺候您和小姐!阿嬤沒照顧好你,來世做牛做馬給你賠罪!小小姐啊,您怎麼如此狠心,拋下阿嬤就這麼去了……”
    伴著小阿嬤悲切的啼哭,火光衝天而起,暝暝夜色被襯得一片猩紅。飄忽的火信像破碎的紅布條一樣在空中抖動,嗆人的濃煙翻滾著盤旋上升。“天梯”頃刻間就被火堆吞噬,纏著白色布條的彩紙化作了零落的灰燼,四散在令人不安的嗆人空氣中,隻剩下木條還在火堆裏噼啪作響。
    小阿嬤的哀傷像四散的火星一樣在茫茫夜色中彌漫開來,感染了在場所有人的情緒。她顫巍巍地從懷裏掏出一個信封,抹著眼淚和林清澄說起話來。
    “白少爺是個好姑爺,他說話算話,把他的承諾白紙黑字的寫下來了。他要為小小姐您守喪十年,終身不娶。小小姐,您可以瞑目了,您是白家唯一的少奶奶。”
    榮夫人的身子晃了一下,目光死死盯著小阿嬤手中的信封。直到那暗黃的牛皮紙消失在火光裏,她才回過神來。她恨恨地瞪了白鷺平的背影一眼,把兩個怯生生的孩子推到了小阿嬤身邊。他們是小阿嬤讓榮夫人從別家借來的孩子,為了給林清澄哭喪臨時認了白鷺平做幹爹。
    “小阿嬤,時候差不多了。”
    榮夫人小心地提醒了一句,小阿嬤點點頭,突然放開嗓子大哭起來,院子裏的人也跟著哭成一片。
    “小小姐啊,您好走啊——”
    “嗚嗚嗚——”
    小阿嬤把兩個孩子摟在懷裏,但孩子們年紀太小還不懂事,怎麼哄也不肯哭,隻是不知所措的在滿院的哭聲中尋找自己的母親。小阿嬤便在每個孩子的胳膊上都狠狠擰了一下,兩個孩子立刻哇哇大哭起來,大人們也得了鼓勵一樣哭的愈發起勁了。
    白鷺平和高織雲分別代表夫家和娘家站在前排,他們按禮數盡著應盡的本分,但兩個人誰也沒有哭。高織雲雖然是娘家的代表,但他和林清澄其實並不熟識,自然也談不上有什麼感情。他站在這裏更多的是出於道義和對家族臉麵的維護。白鷺平則是內心坦蕩,他信守了和林清澄的所有約定,於情於理都問心無愧。
    兩個人竟然在震耳欲聾的哭聲中低聲交談起來。
    “白少爺請節哀順變。”
    “大公子也是,節哀順變。怎麼沒看見二公子?”
    “哦,他病了。”
    白鷺平和高織雲都麵對著火光,兩人並無目光交流,但白鷺平不用看高織雲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撒謊。月牙子下落不明,高璧和“抱病”,事情一定出了問題,關鍵在於高織雲到底知道多少內幕。
    “我記得白少爺以前有個童養媳。我走之前家裏唱堂會那晚,你帶他來見過我。”
    “很多年前的事了,大公子怎麼說起這個。”
    “可能是因為在辦白事,忽然就想起他來了。聽說他去世了,白少爺一定很想他吧?”
    “大公子和鄭小姐也是青梅竹馬,應該懂我的感受。”
    白鷺平提起了鄭定齊的女兒鄭渝,她和高織雲相差十二歲,坊間傳聞高織雲二十七歲的年紀還尚未婚娶就是在等鄭渝長大。如今鄭渝已經十五歲,按常理來說婚事也就在明後年了。但高織雲卻沒有欣喜之意,甚至還從話語中流露出不易察覺的抵觸情緒。
    “世上恐怕沒有能懂白少爺的人。我隻記得他姿色平平算不上美人,但你卻硬是從我手裏訛走一塊鯉魚配。對了,這玉佩還在他手上吧?”
    白鷺平愣了一下,他差一點就中了高織雲的詭計,如果他回答了在或是不在,就從側麵印證了童養媳還活著的事實。這番試探讓白鷺平確定了已經有人將童養媳的秘密泄露給了高織雲,但很明顯他隻是知道有這樣一個人存在,還不知道這個人究竟是誰。
    “大公子送的東西,我自然是放在箱子裏好好收著呢。”
    “總有人說我鐵石心腸,我覺得白少爺好像和我也差不多。發妻去世居然還有心情和我客套,雖然我知道白少爺是把悲傷藏在心裏了,可就怕別人會誤會白少爺冷血。”
    “我也在擔心,我和大公子從小相識,自然清楚大公子的為人。不過大公子最好還是小聲一些,就怕那些不知情的外人聽到了會誤會大公子不關心林小姐的白事,而是更關心另一個隻有一麵之緣的人。”
    “白少爺果然行事獨特,稱結發妻子為林小姐。”
    “大公子至今不娶,苦等鄭小姐十幾年令人佩服。可能因為我們都是特別的人,所以我和大公子特別投緣。”
    如果說上次交鋒還隻是試探,這一次兩人幾乎是旗幟鮮明地站在了對立麵。
    “天梯”燒盡,按照小阿嬤的規矩,白家從吉雲齋訂了最體麵的酒席。白老爺陪著高司令入了席,白家的下人也引著賓客去正院入席吃宴。高織雲扶著小阿嬤也要往酒席去,小阿嬤卻擺擺手,踉踉蹌蹌地奔著靈堂去了。還沒走到蒲團墊前就撲倒在地上,哭的拉風箱一樣撕心裂肺。
    “一年去一魂,七天去一魄,三年魂盡,七滿魄盡。小小姐……阿嬤心疼你啊……阿嬤和你娘都心疼你……你要是還有什麼委屈一定要在頭七的時候回來告訴阿嬤,阿嬤疼你阿嬤想你……”
    白鷺平沒有去吃席,他在靈堂裏守著小阿嬤算是為林清澄最後分一次憂。而高織雲則匆匆忙忙地離開了白家。下午時他接到幾位老朋友的邀請,須在午夜前趕往城郊的煙花小巷和他們見麵。
    汽車在後門等了很久,司機拉開車門高織雲就鑽了進去,靠在座椅上閉目養神。等了一會兒車還沒開,高織雲的聲音中隱有倦意,“怎麼還不走?”
    司機回過頭來說道,“公子,張團副還沒上車呢。”
    借著白色燈籠散出的昏暗光亮,高織雲隱約看見張桂正在和一個站在角落裏的人說話,沒說上幾句就帶著那個人向汽車走來。韓子柒的臉一從漆黑的角落裏閃出來高織雲就認出了他,那個差點被他忘了的下人“小七”。
    可能是今天的白事太過折磨人,也可能是他一心惦記著要去會朋友,竟然忘了早上曾經叮囑過韓子柒晚上來見他。
    初秋時節欒城的氣候總是時冷時熱,而且晚上的寒氣總是帶著露水的味道,濕漉漉的讓人周身發寒。高織雲借著車窗打量韓子柒,他居然穿著一件質地上好但略顯單薄的月白色長袍,雖然可以勉強解釋為他特意穿了最好的衣裳,但這件長袍看起來還是昂貴的有些過分了。
    “軍爺。”
    “上車。”
    “去哪?”
    韓子柒沒能從高織雲處得到回答,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上了車。下午的時候,他讓見喜送了不少米麵給張媽,並且謊稱張大河已經找到了,但是還在外地辦事,要過上一陣子才能回來。所以,他幾乎是下定了決心要從高織雲手裏救出張大河。
    “衣服不錯。”
    高織雲隨口誇獎了一句,韓子柒心裏卻有點忐忑起來。他之所以穿這樣的衣服是因為白鷺平竟然安排他住在勾欄之地,為了裝成客人掩人耳目,見喜給他準備的都是這樣的衣服。袁成奚像尊門神一樣守在外間,害得他一整天都沒出過臥房,更不要說想辦法換回下人的衣服了。好在晚上是由館子裏的小廝來守夜的,不然韓子柒根本沒辦法偷跑出來赴約。
    高織雲見韓子柒沒回應他的話,便轉頭去看韓子柒。昏黃的光線映在韓子柒臉上,周身散發著一種溫潤清冷的氣質。也許是衣服的襯托,高織雲竟覺得他和初見時像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你好像心情不大好。”
    “剛才我聽見小阿嬤的哭聲了。我在想,別人哭的再大聲都是假的,唯獨她是痛到心裏去了。滿院子的人沒幾個是真心來送她的,但好在她有小阿嬤。”
    “那你呢?你是真心的嗎?”
    “是。林小姐是個好人。”
    “你連進去哭上幾聲都做不到就談起真心來了。”
    “真心是隻有自己才知道的東西。”
    韓子柒的聲音在寂寥的夜裏顯得有些寡淡,但他的話卻讓高織雲有些觸動。他覺得自己先前輕看了這個人,出身貧寒卻不貪財,還有點悲憫蒼生的情懷。這樣的人要是生在名門望族裏,少不得要在這亂世裏有一番作為。
    高織雲沒告訴韓子柒他們要去哪,韓子柒也沒有問。他連續幾天沒有和哥哥一起睡覺,夜夜都睡得很不踏實,於是這會兒便一陣陣犯起困來。
    汽車緩緩啟動,輕微的顛簸有如搖籃一般讓人昏昏欲睡,韓子柒的頭靠在車窗上,眼皮沉的睜不開。
    “隻要你幫我找到那個人,我不僅會放了張大河,還可以保證你將來在彭軍平步青雲。”
    高織雲的目光像沒有漣漪的井水,明知道深不見底的地方必有波瀾,但所能看到的隻有靜的出奇的水麵。
    韓子柒強打起精神,困倦的眼簾半開,眸光水潤而又失神,比起受了困意的影響更像是剛剛受了誰的欺負。
    “我不想當兵。”
    “我不相信有男人會不想建功立業、光宗耀祖。”
    高織雲的話驅散了韓子柒的困意,他揉揉眼睛坐正身體,從已經困倦的八分糊塗的腦袋裏找出了一個答案。
    “我膽子小。”
    “不想要榮華富貴?”
    “不想,我既怕累又怕疼。”
    韓子柒好像故意在和高織雲作對,頓了頓又說道,“還怕死。”
    高織雲眸子裏有異樣的光閃了閃,他意味深長地笑了一聲,不再與韓子柒說話。
    沉默夜一般彌散開來,包裹住了車裏的每個人。高織雲再次轉頭看韓子柒的時候他已經睡著了,身體軟軟地靠在車門上頭抵著車窗,頎長的脖頸全部暴露在外,光滑似玉,一點梅花般的淡淡紅痕點綴其中。
    高織雲轉開目光望向車窗之外,遠處已經能隱約看見煙花小巷的粉色紙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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