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風雨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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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鷺平知道月牙子來者不善,他下意識地把韓子柒拉到自己身後,微笑著與月牙子打了個招呼。
坐在黑暗裏的月牙子神經質的笑著,看起來十分滲人。
“我送了幾個戲子過去,但高璧和不收。他說能值五成分成的女人不是隨便幾個戲子就能換走的。他要我等上一個月,說到時候我把一切都還給你,你把你的小媳婦送過去,他就把貞瑤還給我。”
“我確實這麼和他商量過。”
白鷺平說完,月牙子像聽了什麼好笑的笑話一樣拍著大腿笑起來。他指著白鷺平問韓子柒,“他說的你信嗎?”
韓子柒愣了一下,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月牙子似乎並不是真的想從韓子柒嘴裏問到什麼答案。他在黑暗中摸索了一會兒,從懷裏掏出一個火折子,甩了幾下後一盞小小的花燈便驟然亮了起來。
花燈的紙壁上畫著小白兔和月亮等圖案,做工十分粗糙,看起來像是供孩子們遊戲的廉價品。
月牙子提著小花燈站起身來,一步步逼近白鷺平。
“你不會把他交給高璧和的。你的話隻能騙騙高璧和那個傻子,騙不了我。這麼多年了,我其實隻是想要一個答案。我想啊想啊,頭都快想破了也想不通。白少爺,白大少爺,白會長,你能不能發發慈悲幫我問問她,為什麼不等我?”
前麵的話月牙子說的心平氣和,但最後一句問話卻忽然勾起了他的情緒,雖然他盡力按捺著,但白鷺平仍舊能夠從他的眼睛裏讀出不甘和憤怒。
“在去你家拿錢之前,我告訴她我籌到錢了,我馬上就有錢了。天一亮我就來找她,帶她遠走高飛,然後一輩子在一起。她不是愛錢嗎?我有錢了啊,我明明有錢了……為什麼不等我,為什麼要和那個人走,為什麼?究竟是為什麼?”
月牙子越說越激動,眼眶裏中淚水盈動,仿佛又回到了那個跌跌撞撞衝向碼頭,卻被告知最愛的女人已經和別人離開的清晨。
韓子柒滿麵同情之色,但白鷺平的臉上卻沒有流露出任何感情。他瞥了瞥月牙子手中的小花燈,沉聲問道,“你想要我做什麼?”
月牙子把小花燈舉起來遞給白鷺平。
“小時候她最喜歡小花燈,可是她家裏窮買不起。每年我都把自己的送給她,然後拉著她的手一起去看月亮。如今物是人非,我根本不記得當時的月亮是圓是缺,但是她拿著小花燈笑起來的樣子我一直記得。我賭她也記得。她不肯見我,你幫我把花燈拿給她,讓她回答我的問題。得到答案之後,我再也不會糾纏她了。”
白鷺平瞟著月色笑了笑,沒有接月牙子遞過來的花燈。
“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我當然不會把子柒借給高璧和,但我跟你保證,貞瑤也絕對不會有事。隻要這段時間你安安分分,等林清澄過世之後,我會讓她回到你身邊。你對她有感情也好沒感情也罷,都由你自己處理。這個花燈,你到時候親自送給她吧。”
月牙子仰頭笑了幾聲,他把花燈遞向韓子柒所在的方向,“你哥哥不接怎麼辦?他話說的可真漂亮,連拒絕的話都說的這麼好聽。要不,你可憐可憐我?”
韓子柒走到了白鷺平身邊,就連白鷺平的連聲提醒也沒能阻止他的腳步。月牙子的故事代入感太強烈了,以至於韓子柒覺得他必須要把小花燈接過來。就好像如果他不接,便是負了歲月裏的那個自己。
小時候韓子柒也很喜歡小花燈,但他在白家沒有身份,沒有人會特意買給他。於是,每年他都盼著哥哥把自己的小花燈送給他。白家的花燈可不是普通的小花燈,每一隻都是榮夫人親自去寺廟裏請來的,上麵有龍山寺住持親筆畫下的平安符。奶娘不許白鷺平把小花燈送給韓子柒,說若是送了,那便是把一輩子的平安都讓給這個小禍害了。可她越是這麼說,白鷺平越是要送給韓子柒。
韓子柒清晰的記得他一手提著小花燈,一手拉著哥哥的手,開心地在院子裏跑來跑去的情形。他也記得他問過白鷺平,要是他把哥哥的平安都給占走了怎麼辦。白鷺平告訴他,要是真的可以送,隻送平安根本不夠,他要把他所擁有的一切全部送給韓子柒。
韓子柒接過了月牙子的小花燈,一手提著花燈,另一隻手緊緊拉著白鷺平。
月牙子的手又揣進了衣袖裏,然後嘿嘿嘿的笑起來。
“你是個好人,打你送我鬥篷那天起,我就知道你是個好人。你哥哥可就不一樣了,他滿口鬼話。我知道他打的什麼算盤,你知道嗎?”
月牙子顯然並不想得到韓子柒的回答,他神色一轉,對著白鷺平咒罵起來。
“高璧和是個瘋子,你把所有秘密都告訴一個瘋子,你也是個瘋子!你是不是早就設計好圈套了?打算看我和高璧和自相殘殺,然後你就可以逍遙自在了?如果這就是你的計劃,你打錯算盤了!你把貞瑤還給我的話,我會帶著她遠走他鄉,再也不出現。但你要是敢騙我,我一定會報仇。我不找高璧和,也不找你,我就找他!”
月牙子的手直直地指向提著小花燈的韓子柒,臉上的笑容近乎瘋狂。
“你可能比我有錢有勢力,可我是一條不怕死的瘋狗,我會和他同歸於盡!就算變鬼也要把他一起拖到地府去!讓你後半輩子都受我這樣的苦!”
白鷺平依然麵如止水,他把月牙子高抬的手輕輕壓了下去,還為他理了理皺巴巴的襯衫衣領。
月牙子警惕的怒目圓睜,白鷺平卻緩緩說道,“回去好好睡一覺吧,你臉色差了很多。養好身體,到時候才好接她回家。”
月牙子似乎根本不相信白鷺平的話,他憤恨地甩開白鷺平的手,本想轉身離開,但走了幾步後又忽然回過頭指了指白家的後門。
“張大河的去向……雖然我也不能確定,但我覺得你該問問白家。”
月牙子的背影隱沒在夜色裏,韓子柒盯著那黑洞洞的大門,覺得它就像一張可以吞噬靈魂的血盆大口。
白鷺平把自己的外衣批在韓子柒身上,拉著他的手穿過白家幽深的庭院。小花燈在韓子柒的手中晃來晃去,在地上照出一個小小的光球。
“這個花燈還是替他送給貞瑤吧。”
“你不要老是替別人著想。他們的事都與你無關,記住了嗎?”
“哥哥……”
“怎麼了?”
“你沒騙他吧?”
白鷺平沒有說話,腳下的步子卻加快了不少。
“哥哥?”
韓子柒還想繼續問,但守在臥房前的見喜一臉委屈的迎了過來。
“少奶奶您怎麼又亂跑,急壞我了。”
韓子柒沒有再繼續問關於月牙子的話題,他大概猜出了答案。白鷺平絕對不會按照他所說的那樣成全月牙子,他早就有了其他打算。
韓子柒把小花燈放在了臥房的桌上,房間立刻就被這一團小小的暖光映得溫馨起來。白鷺平拿著浸過熱水的毛巾走到床邊,把韓子柒打算接毛巾的手按了下去。
韓子柒不滿地說道,“我自己會擦。”
“我知道你會。”
白鷺平不顧韓子柒的抗議,像照顧小孩子一樣給他擦臉。但韓子柒十分不配合,兩個人就這麼打鬧了一番,韓子柒笑著滾進白鷺平懷裏。
見喜本著非禮勿視的原則,端著水盆匆匆逃離。可一打開門就差點把水盆掀翻了,榮夫人的手高高抬著,似乎正要敲門。
韓子柒的笑聲戛然而止,慌裏慌張地推開白鷺平,而白鷺平隻是抬眼看了看門口的人。
榮夫人挾著一股夜裏特有的寒氣走了進來。她臉上的笑容十分平和,好像已經接受了白鷺平和韓子柒的關係,所以眼前的這一幕沒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就連她身後的小阿嬤也沒表現出什麼慍怒的神色來,隻是一本正經的板著臉。
“子柒,這兩天足不出戶的,委屈你了。不是我不想讓你和你哥哥住,隻是小阿嬤十分精明,你們要是硬是住在一起,萬一……”
“夫人。我一會兒就回柴房了。”
“好,真是個懂事的好孩子。等這些事都過去了,你再搬回你哥哥房裏來。”
“我們沒打算回來住,等事情過去,我和哥哥就回去了。”
榮夫人的臉上浮起一絲陰霾,但如火光般轉瞬即逝。她清晰的意識到她這些年在韓子柒身上培養出的屈從和軟弱正在慢慢褪去,但她並沒有做出什麼特別的反應,因為眼下還不是算賬的時候。
榮夫人不想在小阿嬤的眼皮底下和韓子柒鬧出什麼不愉快,於是她主動岔開了話題。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子柒,你一會兒……”
出乎所有人的預料,韓子柒居然打斷了榮夫人的話,“我聽說張媽家裏出事了。”
“張媽?”
榮夫人重複了一次,似乎並不熟悉這個人。
奶娘和張媽還算熟識,於是替榮夫人答道,“她說家裏有事辭工了。少奶奶怎麼突然問起下人的事了?一個臨時的幫工,不值得少奶奶掛心。”
韓子柒沒能從榮夫人和奶娘的話中聽出什麼異樣來,於是接著說道,“我聽說她兒子丟了。”
奶娘道,“這我可就不知道了。我們不管幫工的家事。”
韓子柒還想繼續問下去,但奶娘突然話頭一轉,“少爺好像瘦了一些。”
她把手絹掖進懷裏,神神秘秘的壓低聲音。
“男人的精氣是有限的,要是沒有節製很傷身體。少奶奶要為少爺的身體考慮一下。”
韓子柒隻覺得血液都往頭上湧去,瞬間漲紅了臉,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他想不通奶娘怎麼能當著榮夫人說出這麼讓人難堪的話來。
可白鷺平非但沒覺得不好意思,反而還笑了出來。
“謝謝奶娘關心,他很節製,沒有比他再節製的人了。我要是真傷了身體,肯定是因為他太節製了。”
“不許說了!”
韓子柒恨不得把白鷺平的嘴捂住,雖然他早就知道白鷺平不要臉,但他不要臉的程度還是一次次突破了韓子柒的底線。
白鷺平懶洋洋地靠在床頭,餘光卻留心觀察著榮夫人和奶娘的表情。他不相信榮夫人和奶娘會這麼輕易的全盤接納韓子柒。也許因為和林家的約定,榮夫人會暫時容忍韓子柒的存在,但真的把他當少奶奶一樣看待是根本不可能的。他從小在這裏長大,清楚的知道這個大宅子對韓子柒這樣的人是什麼態度。她們容不下異類,而韓子柒是異類中的異類。
但很遺憾,榮夫人和奶娘並沒有因為白鷺平的話而表現出不悅和反感。白鷺平沒有找出破綻,所以也無法參透榮夫人的下一步打算是什麼。
榮夫人站起身來,和藹地說道,“好了,我也該回去了。”
韓子柒披上外衣打算回到柴房去睡,但榮夫人卻叫住了他。
“子柒,你一會兒到清澄房裏去一下。她說你把麵具畫的很好,想要當麵感謝你一下。盡快去吧,她的狀況很不好。”
韓子柒點了點頭,榮夫人憂心忡忡地看著他穿衣下床,半晌才說道,“子柒,鷺平一定要帶你回來住,我知道他肯定有他的道理。但是清澄過世後,林家可能還會有人過來。林家不在乎你,但他們在乎清澄的名分,不會容忍一個像你一樣的童養媳的存在。你守好秘密,白家便是風調雨順,不然……你會害慘了你哥哥。你多為他想一想吧,將來你們可是要一起過一輩子的。”
說到“一輩子”三個字時,榮夫人的咬字很重,聽起來十分別扭。
韓子柒聽出了榮夫人的不情願,卻沒有計較。因為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能在哥哥身邊留多久,一輩子太長了,長的像是一種隻存在於想象中的奢望。
“無論發生什麼,我都不會連累哥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