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再回白家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993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在白家,中秋是僅次於祭祖的大日子。祠堂裏早早供上了香火,廚房裏堆滿了各式食材,下人們院裏院外忙個不停。
白鷺平原本是不想讓韓子柒來的,但韓子柒執意要去。一方麵,他怕忤逆林清澄的意思會惹了林家,另一方麵,他自己也莫名的想要和這個白家名義上的大少奶奶見上一麵。哪怕等待他的是劈頭蓋臉的一頓辱罵,他也想要聽聽她會罵些什麼。
林清澄沒有住在白鷺平的臥房,她另選了一處偏院住了下來。她的房間很整潔,亮得泛白的日光充盈著每個角落,將床上病怏怏的姑娘的臉色稱得更加蒼白。
她見到韓子柒就笑了起來,大大的酒窩掛在臉上,“我早就想見見你,但我的身體不爭氣,前幾天還能走動走動,這幾天突然就胸悶氣短起不來床了。”
林清澄的語調輕快活潑,短短幾句話就聽得出這是個性子有別於大家閨秀的開朗姑娘。
韓子柒禮貌地笑著,字斟句酌地說,“這是我買的一點補品,請好好休養,早日康複。”
“我恐怕康複不了了。”林清澄笑著說道,表情裏並沒有悲哀之色,“人固有一死,區別隻是早晚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韓子柒愣了愣,眉宇間泛起波瀾。他想要安慰林清澄,但他遠不及白鷺平能說會道,雖然有些罵人的本事,安慰姑娘這回事卻完全摸不著頭緒。
林清澄仔細地打量著韓子柒,臉上掠過一絲好奇,“沒見到你之前,我還以為你會是那種好看,沒想到是這種好看。像……怎麼說呢,像一塊精雕細琢的玉,玉質雖然質樸,但雕工卻美極了。”
這奇怪的比喻讓韓子柒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他甚至覺得林清澄要是罵他,他倒還好回應一點。
林清澄又問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奇怪?”
“沒有。”韓子柒連忙否認,惹得林清澄又笑了起來,“奇怪不是個貶義詞,白少爺也是個世間罕見的怪人,可卻很招人喜歡。”
韓子柒踟躕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道,“你為什麼會答應他?”
林清澄拿起床頭的一個儺戲麵具,盯著那美人麵說道,“人死如燈滅,其實我根本不在意什麼祖墳不祖墳,亂墳崗埋了都沒關係。不過,我埋在哪裏對還活著的人有很大意義,我必須想辦法減輕她的痛苦。”
林清澄所說的還活著的人是她外婆的陪嫁丫頭,林家的人都尊稱她為小阿嬤。林清澄的母親是林家的五姨太,在生產時因陰虛之症死亡,這使得林家三姨太重新奪回了寵愛,也導致林清澄在家裏的地位並不算高。林清澄的外婆去世的早,小阿嬤一手帶大了她的母親,後來又一手帶大了她。隻可惜她的命很苦,送走了林清澄的外婆又送走了林清澄的母親,如今又要送走林清澄。
“別人都說百年之後會怎麼樣,我怕是隻能說秋天之後了。這個冬天,我很難熬過去了。”林清澄的話語間充滿了對命運的嗟歎,但卻毫無陰沉之色,“我想見你是因為有話對你說。我真的很感激白少爺,多虧了他是個怪人,有膽子做出這樣的事來,我才有機會讓小阿嬤得到幾分寬慰。我去世之後可能會有很多麻煩,請你多擔待。”
韓子柒沒有接林清澄的話,隻是急切的想要安慰她,“傅先生的醫術很高明,治好了很多疑難雜症。你再去他那裏看一看,肯定可以治好的。”
“其實有時候,還是接受現實比較好。人啊,悲歡不過百年,很多事情都可歸為一句”何苦”。”林清澄微微搖頭,輕輕歎氣,“我雖然懂得遲了些,但總歸是懂了。”
“何苦?”
“對啊,何苦。何苦執著,何苦自縛,何苦自尋煩惱。”林清澄笑著舉起手裏的儺戲麵具,“聽說你很會畫畫,我的手沒有力氣怎麼都畫不好。我怕我走的時候太醜,小阿嬤看到會傷心。你按照我現在的樣子,幫我畫上一張臉如何?”
“我畫的不算好,但如果你不嫌棄,我願意試試。”
韓子柒應下之後,林清澄似乎很開心,笑臉明媚,“你真爽快。那麼如果我說,我還有一個未完成的心願是想和白少爺做一回真正的夫妻,你同意嗎?”
韓子柒感覺自己掉進了一個左右為難的陷阱中,似乎隻有同意才是應當做的事情,但他卻怎麼也說不出認同的話來。
林清澄掩著嘴笑起來,“我開玩笑你還當真了。不願意三個字就差寫在臉上了,你為什麼不直說呢?不直說以後怕是要吃不少虧喲。”
林清澄臉上的笑容很快漸漸淡了,她再次歎氣,語氣中終於有了惆悵之意,“你的命比我還要差,真是可憐。我死了也就解脫了,可你還要在世上苦熬幾十年。可是……”她說著抬眸看向韓子柒,“我還是嫉妒你。”
直到走出林清澄的房間,這句話還一直縈繞在韓子柒的耳邊。他似乎懂了林清澄的意思,又似乎沒有參透她真正想要說的話。
韓子柒神情恍惚,差點撞和迎麵走來的一個小丫頭撞個滿懷。那丫頭慌慌張張閃到一旁,恭敬地垂下頭。韓子柒以為榮夫人或白老爺來了,也急忙側身讓路。但走廊的盡頭並沒有人出現,那丫頭悄悄轉頭看他,複雜的神情中帶著一絲嘲笑。韓子柒這才醒悟,丫頭居然是在給他讓路。
韓子柒幾乎落荒而逃,他腳下的步子很快,但卻並不知道該去往何處。等他回過神來時,已經站在了小柴房的門口。
鬼使神差的,韓子柒推開了房門。
他離開白家的日子並不長,可眼前的一切都恍若隔世。他覺得自己仿佛走了很久,久到家具上應當落滿塵埃,院子裏應當雜草叢生,甚至連房子也該是斷壁殘垣才對。可這裏沒有任何變化,四處纖塵不染,仿佛他仍舊在這裏生活著一樣。白家出於某種原因一直在精心料理著柴房,這令韓子柒不寒而栗。
這些熟悉的人和物把他拉回了從前的日子裏,無論他怎麼說服自己不用怕,都無法消除白家所帶來的壓迫感。他覺得自己就像一隻在蛛網上徒勞掙紮的小蟲子,被牢牢掌控在掌心裏。
“少奶奶喝茶。”奶娘的聲音忽然在身後響起,韓子柒條件反射般地打了一個寒顫。這輩子,他第一次聽到奶娘喊他“少奶奶”。一種不安由腳底升騰而起,流淌至全身的每個角落,他的心像被擊了一下“砰砰砰”的狂跳起來。他不知道榮夫人和奶娘葫蘆裏賣的什麼藥,雖然白鷺平已經把娶妻的路幾乎堵死,但白家也不至於會因此認下一個“男妻”。
“白家的少奶奶在房裏呢,奶娘弄錯了吧。”韓子柒若無其事地答道,沒流露出半分不安。但在內心深處,他仿佛又成了那個怯生生的小孩子,被束縛在恐慌之中無法自拔。
“少奶奶說笑了。”奶娘口中的話和她冰冷的表情形成鮮明的對比,她倒滿了一杯茶,推到韓子柒麵前,“快嚐嚐吧,這是夫人特地買回來的貴州特產,叫青白茶。”奶娘把青白兩個字咬得很重,一邊瞥著韓子柒一邊陰陽怪氣地說道,“少奶奶知道清白是什麼意思嗎?就是一清二白。”
韓子柒放下茶杯,抬眸看著奶娘,“奶娘想說什麼?”
“請少奶奶檢點。”奶娘從腋下摘下手絹,抹了抹桌麵上濺出的茶水。
韓子柒明白了奶娘所指,成勵一定把他和張大河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說給了奶娘和榮夫人。韓子柒一遍遍地對自己說,他已經光明正大的當了狐狸,所謂的倫理道德早就撕得粉碎,犯不著再受白家半分委屈。他想要硬邦邦地罵上幾句,但話一出口卻不知為何變成了辯解,“奶娘,我不知道成勵和你說了什麼,但我什麼也沒做過。”
“什麼也沒做可遠遠不夠,”奶娘斜眼瞥著韓子柒,“你要把應當做什麼和不應當做什麼刻在心裏,守德避嫌。等你回了白家……”
“我不會回來了!”韓子柒沒等奶娘說完就打斷了她,比起責罵或者陰損,這句話才是最讓韓子柒害怕的。他知道白鷺平沒有回白家的意思,白家也不可能單獨捉他回來,但不知為什麼,他就是感到不安,似乎感到冥冥之中有什麼牽扯著他的命運。
“可能不是現在,但少奶奶早晚要回來。”奶娘將手絹別回腋下,得意的笑了笑,轉身走出了柴房。
韓子柒緩了緩情緒,幾步走出柴房把門狠狠關上,賭咒發誓一般低聲說道,“我不會再回來了。”
“子柒。”
背後突然響起榮夫人的聲音,她和藹地笑著,聲音像慈母一般溫柔,“一個人站在這幹嘛?老爺和我在等你一起吃團圓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