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祭祖之日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1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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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子柒做了一晚上的噩夢,夢中一會兒是書院中的朗朗書聲,一會兒是白鷺平牽著他的手站在戲台前,一會兒又是曖昧的觸碰與肌膚相親,各種光怪陸離的片段交錯在一起,最後竟是兩人相擁時被眾人圍觀的荒唐情境,還有人在旁邊一下接一下地敲著鑼。恐慌中的韓子柒想要阻止那刺耳的聲音,可喧天的鑼聲一聲高過一聲,而榮夫人則像具紙人一樣直勾勾地瞪著他,眸中盡是猙獰的凶光。
    韓子柒驚坐而起,恍然意識到那鑼聲來自白家祠堂,這意味著清早的上香已經開始了,而他竟然睡過了頭。祭祖是白家的頭等大事,因為“對得起列祖列宗”似乎是白家存在和延續的唯一目的。在這樣的日子裏遲到是件可大可小的事情。韓子柒來不及洗漱,匆匆披了件外衣就跑出了柴房。
    祠堂前白煙嫋嫋,白老爺和白鷺平剛剛在銅盆中淨手完畢,而榮夫人正在院中的大香爐前為下人們分發香火。下人們一臉虔誠的擠在一起,這對於他們來說算得上一種榮耀,隻有在白家做工多年且八字帶有福相的人才有為白家焚香祈福的資格。
    韓子柒本想藏在人群中,但白鷺平的目光把院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了他身上。大少爺嘴角挑了挑,語氣戲謔,“昨天你像和尚一樣在我耳邊念了一天,害得我做了一夜噩夢,大清早就趕了過來。你倒好,睡到日上三竿。”
    當著白老爺和榮夫人的麵,韓子柒自然不敢頂嘴。他有些狼狽的從擁擠的人群中穿過,不知被哪個丫頭絆了一下,踉蹌了兩步差點撞到白鷺平身上。白鷺平沒有扶他,任由他抱住自己的胳膊,所以這一跤看起來竟像是處心積慮的丫頭故意勾引大少爺的拙劣手段似的。奶娘冷笑著瞥了韓子柒一眼,好像早就看透了他的把戲,隻是不屑於揭穿這不要臉的伎倆罷了。
    好在榮夫人和白老爺的心情似乎都不錯,並沒有責怪韓子柒。榮夫人還溫柔的為韓子柒開脫,“子柒應該是身子不舒服,上過香就回去休息吧。你把事辦得這樣利落,讓我們省了不少心,這幾日也不必再背書了。”
    明明躲過一場責罰,可韓子柒實在高興不起來,他原本盤算著把一切對榮夫人和盤托出,求榮夫人幫忙收拾“找新娘”的爛攤子,可眼前這一出讓他著實沒機會說出真相,隻得稀裏糊塗的默認了“把事辦得很利落”。
    鑼聲再次響起,白老爺和榮夫人走進祠堂上了第一炷香,下人們則在大香爐後整齊地跪倒一片,為白家虔心祈福。韓子柒也跪了下去,白鷺平卻故意蹲在了他身邊,在他耳邊低語,“昨晚是不是做了什麼春夢,陷在溫柔鄉裏不願意起來?”
    韓子柒不敢多說話,低聲道,“快跪下。”
    白鷺平側頭看著韓子柒輕浮地笑起來,“夢見的是你的小新娘嗎?”
    提到新娘韓子柒有些心虛,再加上他很怕白鷺平會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便低下頭不再理他。
    榮夫人和白老爺仍在閉目祈福,白鷺平眯起眼睛看著他們的背影道,“你覺得白家的祖宗真的靈驗嗎?”
    “當然靈驗。”韓子柒從小就被這樣教導著,自然說不出別的答案,“你不要亂說話。”
    白鷺平笑了笑,微微抬眉,“他們年年焚香日日供奉,如果祖宗真的靈驗,白家怎麼會生出我這樣的不肖子孫?”
    韓子柒被白鷺平的話噎住了,愣了半天也想不出道理來反駁他。
    此時,白老爺和榮夫人終於起身,輪到白鷺平進去上第二炷香了。韓子柒拉了拉白鷺平的袖子,壓低聲音說道,“祭祖是頭等大事,可以消災避禍、福澤後人,你不要……”
    “你真是喜歡念經,上輩子是木魚托生的?”白鷺平目視前方,語氣平靜,仿佛隻是在說一件極其平常的事情,“我隻等到午夜。如果新娘沒有出現,我就一把火燒了祠堂。”
    “你敢!”韓子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雖然他早就習慣了白鷺平的桀驁不馴,但燒祠堂這種大逆不道的想法還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白鷺平微微彎腰靠近韓子柒,以一種近乎挑逗的姿勢麵貼麵的在韓子柒耳畔低語,“我敢不敢,你最清楚。”
    這一次韓子柒是真的被白鷺平嚇到了。明明得了榮夫人的特赦可以好好休息上幾天,但他卻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要是祠堂真的被燒了,白家一定會鬧出大事來,他的日子也不可能會好過。
    黃昏時分,韓子柒悄悄溜出柴房,在祠堂的窗外探頭探腦。如他所料,白鷺平並沒有跪在蒲團上誦經祈福,而是靠坐在供桌旁吃著桌上盤子裏的甘露芙蓉糕。
    韓子柒跑回廚房拿了一盤糕點,小心翼翼的將古舊的雕花木門推開一道縫隙。白鷺平看了看門縫中若隱若現的黑色眸子,竟然起身打開了祠堂大門,“幹嘛?”
    韓子柒把裝滿糕點的盤子遞到白鷺平麵前,“祭祀完成前就吃貢品是對祖宗不敬,要折損福壽的,要是讓夫人看見了又要不高興了。快把吃掉的補上。”
    可白鷺平非但沒有去接,還似笑非笑地看著韓子柒,“你要是想補就自己進來補。”
    祭祖其實不是個好差事,每年的這一天白鷺平都要被關在祠堂裏麵誦經祈福。小時候,韓子柒曾偷偷溜進去找白鷺平玩,但不一會兒就被榮夫人發現並趕了出來。整個後半夜他都被奶娘關在廚房裏,承受了大半宿的“故意禍害白家”“小掃把精折損白家福壽”“不祥之人進祠堂會給白家惹來災禍”等等咒罵。自此,韓子柒再沒有踏進過祠堂半步。
    白鷺平將原本整整齊齊摞在一起的經文隨意的撕扯開,堆放到供桌上,然後竟拿起了一支紅燭,在經文上方微微傾斜。這舉動嚇壞了韓子柒,他再顧不得什麼規矩禮法,衝進祠堂用盡全身力氣拉住了白鷺平的手,“不行!”
    白鷺平的手懸在半空,眸中含著一種狡黠的笑意,“你真以為我會燒?”
    韓子柒吹滅了白鷺平手中的蠟燭,但仍舊緊緊握著他的手腕不敢鬆開。他不知道白鷺平是真的想燒掉祠堂還是故意戲弄他,但他知道,這個人什麼都做得出來。
    院外隱約傳來榮夫人和奶娘的說話聲,韓子柒立刻慌亂起來,竟然一頭鑽到了供桌下,齊地的桌簾恰好把他遮擋得嚴嚴實實。
    榮夫人送來了一壺用來敬奉祖先的百歲酒。這預示著白鷺平即將開始閉門焚經,每個時辰都要焚燒九張經文直到午夜,之後隻要在天亮之際再向祖宗敬酒三杯,祭祖便正式結束了。
    閉門焚經開始後,祠堂的門會被一把銅鎖封住。由於祠堂的小窗根本不足以容納成年人的身體,這意味著韓子柒也被鎖在了祠堂裏。不過比起白鷺平的刁難,這算不得什麼大事,隻需在清晨開門時再躲到桌下就行了。
    天邊的殘霞漸漸褪去,夜幕開始籠罩大地。
    白鷺平倒了一杯酒,但酒杯剛剛送到唇邊就被韓子柒搶走了。韓子柒把酒壺和酒杯端正地擺放在供桌上,把糕點補進貢品盤,又將那淩亂的經文都仔細的按次序碼成一疊,“敬奉祖先會福澤後人,不管後人是什麼樣的人,祖先都不會嫌棄的。”
    白鷺平倒也不惱,將那杯酒均勻地灑在了韓子柒剛剛整理好的經文上。清冽的酒香緩緩散開,一旁跳動的燭火顯得危險起來。
    “什麼是福該由我說了算,而不是祖宗說了算。娶妻生子,兒孫滿堂是他們的福,不是我的。所以這庇佑,不要也罷。”暖色的燭火落進白鷺平的眸中,像一團小小的火焰。
    “歪理說得再真也不是道理,你的書都白讀了。”韓子柒有些生氣,抱著膝在牆邊坐下,不想再和白鷺平去辯那些離經叛道的話題。
    白鷺平也在韓子柒對麵靠著牆席地而坐,他似乎有些想說而沒能說出來的話。良久,輕輕歎了一聲。
    韓子柒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醒來時天光已經微亮。被窗棱割得細碎的白光和跳躍而溫柔的燭光,交映出一種清冷而又溫暖的奇妙氛圍。
    “過來。”白鷺平站在祠堂中央,定定地看著韓子柒。他的聲音很好聽,像是秋天清凜的風,又像是冬日深及膝蓋的雪。
    他們站在了冷與暖的交界處,韓子柒身披薄涼的暗淡白光,而白鷺平則被橘色的燭光緊緊簇擁。
    “你的新娘呢?”白鷺平的目光平靜如水,似乎早就知道問題的答案。
    韓子柒仰起頭看著白鷺平,自嘲地笑起來,“大少爺早就知道了吧。像我這樣的人,怎麼會有姑娘喜歡呢。”
    “見不到新娘,那就隻好……”白鷺平舉起一支紅燭,慢慢靠近灑過酒的經文。韓子柒立刻撲過去阻攔,卻被白鷺平攬住了腰。
    “別一錯再錯了!”韓子柒沒有掙紮,但表情裏卻滿是憤怒。
    “一錯再錯的是你,不肯認錯還執迷不悟。既然你這麼信奉白家的宗法,”白鷺平迎著韓子柒的目光繼續說道,“我們就來證實一下祖宗是不是真的靈驗。比如……燒了祠堂,看看我會不會被天打五雷轟。”
    韓子柒驚訝地瞪大眼睛,一時間竟說不出話。
    白鷺平放下蠟燭,頑劣地笑起來,“不過如果你認罰,我也可以換個方式來證明,暫且留下祠堂。”
    韓子柒的思緒亂成一團,他不知道白鷺平想做什麼,也想不出白鷺平對他的懲罰如何能證明祖宗是否靈驗。
    “白家把血脈看得這麼重,祖宗知道白家會斷子絕孫應該比祠堂被燒更生氣吧。”白鷺平將酒杯中的百歲酒倒入口中,輕撫韓子柒的臉頰,而後突然俯身親吻他幹澀的唇。曖昧而熱烈的親吻讓清甜的酒液在唇齒廝磨間流入韓子柒的口中,就像是新婚之夜新娘在新郎的指引下飲下交杯酒。
    “鷺平,時辰到了,該敬酒了……”榮夫人的聲音驚雷一般在窗邊響起,“你、你們……竟然在祖宗麵前……”
    韓子柒想掙脫出白鷺平的懷抱,但卻被死死鉗住身體動憚不得,隻能被動地承受這個綿長得像要蔓延到天地盡頭的吻。一種奇異的舒暢感像魚一樣遊動在四肢百骸,雖然韓子柒最恐懼的人立在窗口,他卻仍然沉迷其中,內心深處甚至祈願著這一刻永不結束。
    鏽跡斑斑的銅鎖發出“哢嚓”的聲響時,白鷺平終於放開了韓子柒。他將韓子柒擋在身後,不以為然地看著臉色被氣得蠟黃的榮夫人和橫眉怒目的奶娘。
    奶娘不住地撫著榮夫人的胸口為她順氣。半晌,榮夫人聲音顫抖地開口道,“鷺平,媽知道你對子柒的心思。但媽不能讓你這樣下去,他會毀了你一輩子你知道不知道!你是白家唯一的香火,你怎麼能這樣作踐自己!”
    韓子柒從始至終低著頭,“夫人……”
    “不許道歉。”白鷺平以近乎命令的口氣說道,“你沒錯,不許道歉。”
    榮夫人淚光盈盈,語重心長地對韓子柒說道,“子柒,我知道你是明事理的孩子。你不會讓我失望的。白家養了你十五年,你向來知恩圖報,不會這麼對待白家的……”
    韓子柒漠然地閉上眼睛,“夫人,我知道錯了。以後不會再犯了。”
    白鷺平目光漸冷,淡淡一笑對韓子柒說道,“是你逼我的。”
    韓子柒不敢看白鷺平的眼睛,也不敢去思忖他話中威脅的意味代表著什麼,更不敢猜測他會被“逼”去做什麼事情。
    榮夫人換了一種語氣,柔聲勸白鷺平,“鷺平,媽再退一步,你搬回家裏來,媽給你娶一房妾。隻要能留下一兒半女,往後你們怎麼……都可以。媽不再管了,好不好?”
    見白鷺平不應答,榮夫人的語氣又突然硬了起來,“你要是不答應,以後就不要回來了,也不要再見子柒!”
    “好。”白鷺平淡然地應了一句。
    在榮夫人驚詫的目光中,白鷺平對韓子柒說道,“你要是想清楚了到底誰對誰錯,就到宅子裏去找我。或者如果你是對的,聽到了我被雷劈死的消息,記得來給我哭哭喪。畢竟我們拜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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