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發生在四年之前。那個時候，我仍是沈府千金，沈相最寵愛的小女兒。我那一年十二歲，於十月初一隨我長姐長兄進寺廟前去祈福。
    我們所去的寺廟，叫紅楓寺，修建在京郊玉屏山的一片楓林之中。由於是閨閣女子，我與長姐均不能拋頭露麵，便戴了麵紗遮住麵部，以防被其他陌生男子看了去。我母親仍是不放心，交代了許多事，才目送著我家的馬車駛向京郊。
    “雲淺，你要許什麼願？”我長姐眼裏盈盈含笑，遞給我一瓣蜜橘。
    “長姐，淺淺希望父母平安，沈府眾人諸事順遂。”
    “淺淺，你，不去求求自己的姻緣？”我長兄看著我，打趣了一句。我低頭隻顧吃蜜橘，一言不發。我長姐瞪他一眼，“雲楓，這麼沒大沒小的，父親知道了定要罰你跪祠堂。雲淺還小，姻緣這事不急。”
    這麼說說笑笑，不知不覺就到了京郊。寺廟早就為我們騰出了幾間幹淨的廂房，雖說無什麼裝飾，卻別有一番韻味，與這青燈古佛甚是相配。上山進了寺廟，住持便帶我們到了各自的廂房。此時已是傍晚，我們用了齋飯，便收拾收拾準備睡下。一兩個時辰以後，我幾乎就要進入夢鄉，這時，我聽到了腳步聲，由遠及近。我翻身下床，正要低聲招呼冰荷去叫人，一人推開木窗跳入我的房間，將我一把拉到他身側，用短劍架在我的脖子上，啞聲說，“敢出聲，我就要了你的命。”
    冰荷嚇得待在原地，一動不動。我低聲說：“冰荷，我沒事。”
    隨後，我扭頭對這人說：“公子將劍放下吧，我不會出聲的。”
    他的力道微微鬆了些，但仍未放下手中的劍。我的手不經意從他手臂上掠過，掌心一片濕熱。我心下了然，“公子先躲進這廂房的密道吧，萬一追殺的人趕過來，我也沒法交代。”
    “我如何信你？”
    因為受傷，他的聲音有些虛弱。我將地上的幾塊地磚搬到一邊，一個容一人通過的入口便展現在眼前。“公子若是信我，便下去躲躲。我不會害你，你若是被那些人發現，我也討不到什麼好。”
    他不再遲疑，慢慢挪了下去。我與冰荷輕手輕腳物歸原位，卻不想碰翻了一個木凳。這時，我聽到有人來敲我的門。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裏悄悄握緊一支鋒利的長簪，開門後，原來是我長姐。
    “雲淺，我聽得你屋裏有東西移動的聲音，怎麼回事？”
    我平複了心緒，緩緩開口，“長姐，我做了噩夢，醒來有些口渴，便起來倒些水喝。隻是我笨手笨腳，撞倒了一個凳子。”
    “原是如此，那你好好休息。”我長姐揉了揉我的頭，轉身回了她的房間。待她走遠，我輕手輕腳戴好麵紗，打開窗子悄悄向外望去。我的房間離後山不遠，聽著紛亂的馬蹄聲漸漸遠了，我才關上窗子，敲敲地磚，“公子出來吧。”
    挪開地磚後，他慢慢爬了上來。我輕輕扶他坐下，冰荷點亮了一支紅燭照明。燭光下，他手臂上的傷顯得異常可怖，有一道極長的刀傷，深約三寸，鮮血不斷湧出，沾濕了他的一襲黑衣。我低著頭從荷包裏掏出一小瓶金創藥，又用一把小剪子剪開他的傷處的衣物，將金創藥均勻地灑在他的傷口上。
    “有些疼，公子稍稍忍忍。”
    那人一聲不吭，任由我給他處理傷口。隨後，我從他身上剪下一長條布料，將他的傷口包好。
    “多謝姑娘。”他悶悶的說了一句，又低聲咳了兩聲。
    這時我才顧得上抬頭看看他的臉。他帶著一張黑色的半臉麵具，遮住了他的大半張臉。我讓冰荷給他倒了一杯茶，他一飲而盡，臉色稍稍好了些。
    “公子不必言謝。”
    “姑娘救我，難道不怕我對姑娘不利？”
    “我進寺祈福，為的就是向佛祖求個家人平安。我救了你，也算是做件善事，為自己積德。”
    我抬眼看著他，“隻是公子為何會被人追殺？追殺你的是什麼人？”
    他眼裏流露出一抹悲哀之色，“姑娘別問了，免得惹禍上身。不過是人心難測，被人所害。”
    我沉默了，低下頭去，將東西收好。他看向我，問道“姑娘的名諱是什麼？我好報恩。”
    “不必，我救你並非為了要你回報。你隻知我叫淺淺便是了。”
    “在下林肅，多謝姑娘搭救。明日天亮，我便動身，不會給姑娘帶來麻煩。”
    我將荷包裏的一把碎銀子抓出放在他麵前，又取下了自己的一對珍珠耳墜遞給他，“這點錢，公子留著做盤纏。今夜實在太晚，你就暫且在我這裏住一宿，我去我長姐房內。”
    “姑娘恩情，林某來日必報。”他將銀錢接過揣入懷中，朝我行了一禮。我起身回禮，走出了門，去了我長姐的房間。見我來了，我長姐有些詫異，我隻說我自己在陌生的地方睡覺實在有些害怕，她便不再多問，隻將我摟在懷裏，哄著我睡下了。
    第二日，我回房內梳洗時，他已不見了蹤影。隻給我留下一張字條，“大恩必報。”
    我將字條悄悄收好，趕忙隨姐姐去進香。大殿裏，僧人虔誠地誦經禱祝，我跟在長姐身後，雙膝跪在蒲團之上，雙手合十，默默地祈禱佛祖保佑沈府平安。
    隻是，除了這個，我還許了另一個心願——希望他能夠平安。
    再後來，沈府被屠，我投身風露樓做了歌妓，又被辰王淩北辰贖了身，教養在王府裏三年，洗白身份，以當朝工部尚書楚克明義女的身份參加了選秀，再沒有見過他。萍水相逢，也許他早就忘了我。即使他想要找到我，也是不可能的。
    如果當今皇帝就是林肅，那麼綠蕖所說的那個女子，很可能就是我。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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