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卯時，我被冰荷叫醒梳洗。綠蕖領著幾個小宮女，恭恭敬敬的捧著銅盆毛巾等物什。我接過清水漱漱口，掩麵將水吐在鎏銀雕花痰盂裏；宮女溫水打濕毛巾輕輕的擦拭我的麵部。我在額上貼了花鈿，用銅黛細細描了眉，梳了個圓髻，兩邊對稱插上兩支燒藍蝴蝶白玉珠流蘇步搖並一朵素銀珠花。
    “主兒這打扮，未免素淨了些。”冰荷輕輕的幫我戴上一對珍珠耳環，“您要不試試司衣局送來的那些衣料？”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過度打扮會引人注目，倒不如素淨點好。”我瞥她一眼，換上一件淺藍色百水裙，匆匆用了早膳，便向鳳棲宮——皇後所居宮殿趕去。路途大約一刻鍾的時間。我在轎內閉目養神。昨夜我睡的並不甚安穩，又連著做了幾個噩夢。夢的內容，與從前倒是相似。我在夢中，再一次親眼目睹了我的親人死在我麵前；之後，我從新回到了風露樓，要看著那些客人的臉色行事，還要被一些壞心眼的妓女欺負。
    那段日子，很不好過，我有時恨不得一死了之。但我知道，我若死了，沈府的所有人就都白死了。
    “主兒，等到回去了，奴婢給您熬碗銀耳蓮子羹。”綠蕖看著我眼下淡淡的烏青，說了一句。
    “好，記著讓廚房多加些糖進去。”
    我到時，早有妃嬪到了，群芳爭豔，我倒是顯得格格不入。我將披風解下遞給冰荷，獨自站在了鳳棲宮的一個角落，盯著盛開的墨菊出神。
    “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妹妹，看著很是喜歡這菊花呢。”
    我回頭，看到一位妃子用團扇掩嘴衝我微笑。我連忙行禮，“嬪妾楚氏，給蕭賢妃請安。”
    蕭賢妃，原名蕭華瑤，禮部尚書嫡長女，新帝尚在潛邸時，她便以側妃身份嫁入府中，待到新帝登基，她便被封了正一品賢妃，居綺瑞宮主位。
    “哦？妹妹如何得知，本宮為蕭賢妃？”蕭華瑤看著我，我盈盈一笑，“嬪妾聽聞，娘娘素日鍾愛菊花。並且宮中早有規矩，正三品以上妃嬪尚可著織錦衣料。嬪妾瞧著娘娘這香蜜色織錦繡點絳唇菊花長裙，便行了禮。”
    蕭賢妃頗為讚許的笑了笑，“你初入宮便有這番好眼力，實在可貴。難怪入宮的十幾位秀女，獨獨你有封號，又特許獨居玉鸞宮。”
    她這一番話，不像是摻雜了什麼惡意。但在宮中，我不能輕易信任別人，以免被人陷害，自己委屈都無處說去。我隻福一福身，“姐姐說笑了。嬪妾資質平平，有幸得皇上太後垂愛罷了。說到底，嬪妾的螢火之光，與皇後娘娘的明月光輝相比，著實算不上什麼。”
    蕭賢妃挽著我的手，“妹妹以後有什麼事，可與我說說。我在宮中是個閑人，又不大得寵。妹妹常來，也算是幫姐姐我排解寂寞。”
    “多謝姐姐抬愛。”
    正當眾人聊笑之時，皇後的貼身宮女倩影走上前來，“眾位主子，皇後娘娘請各位進去拜見。”
    我隨著眾人魚貫而入，齊齊俯身，向皇後行拜見大禮，“臣妾拜見皇後娘娘，娘娘萬福。”
    殷皇後端坐在位子上，抬了抬手，“眾位姐妹起身吧。晚容，上茶。
    “眾位姐妹，入了宮，就是一家人。作為皇上的妃嬪，要時刻以皇上為重，恪守宮規，記著妃嬪的本分，為皇上開枝散葉。莫要爭風吃醋，徒生事端。若有犯者，本宮定不會輕饒。”
    皇後說完，環視一番，目光定格在我身上，“儷才人？”
    我連忙起身行禮，“臣妾在。”
    “眾秀女中，皇上特別中意於你，獨獨給你賜了封號。如今本宮看來，皇上眼光果真過人。”
    皇後麵上是和善的微笑，我卻聽出了弦外之音。
    儷，是伉儷情深之意。我身為妾室，的的確確擔不起這個封號。皇後的意圖很明顯，將我高高捧起，成為眾矢之的。她甚至不必主動出手，會有人將我視為眼中釘肉中刺。這一招，實在是高。
    “皇後娘娘抬愛，臣妾並無過人之處。皇上與皇後娘娘垂憐臣妾，是臣妾的福。”
    “好，你坐下吧。”
    我坐下後，才發現，手心滿是密密的汗。我努力壓製著內心滔天的恨意，讓自己盡可能平靜地回她的話。
    小不忍，則亂大謀。
    其他妃嬪說什麼，我也沒聽進去多少，隻是大致認了認各宮妃嬪的相貌。皇後讓我們退下，我行了禮，匆匆走出了鳳棲宮。回宮後。我將綠蕖叫了來，“綠蕖姑姑，我問你，蕭賢妃，是個怎樣的人？”
    綠蕖微微皺了皺眉，“蕭賢妃娘娘，與皇後倒是不合。”
    “這話怎麼講？”
    “蕭賢妃娘娘入府時，左不過十五六歲。皇後娘娘那時也是側妃，兩人姿色出眾，家世相仿。後來，皇上要將兩人中的一人扶為正妃時，欽天監算了算，說蕭側妃的命數不好，不能成為正妻，皇後娘娘這才被扶正。那欽天監，是皇後娘娘叔父的門生，這其中的關係，也就不言而喻了。不止如此，殷氏一族獨大，壓的別人抬不起頭，蕭家這些年一直不好過。原先倒還有沈相與殷大人抗衡，隻是後來……唉。自此，蕭賢妃便與皇後麵和心不和，兩人不過麵上做個樣子。”
    “原是如此。”我捧過茶抿了一口，“皇上原來未娶正妃？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奴婢也不大清楚這中間原委。隻聽別人說，皇上在幾年前落難時偶遇一貴族女子，她救了皇上。此後，皇上便一直在尋她，要娶她為正妻。但是，尋來尋去也沒找到，才不得已立殷氏為皇後。”
    我心中微震，多年前的一件事，重新在我腦海中浮現。
    隻是，我尚且不能夠確定，那個衣衫襤褸，滿麵血汙的人，是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