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日落的地方吹過來，帶著海的腥鹹與潮濕。身旁的食人花，正把它的影子投上我的膝蓋。
    不用回頭我也知道，夕陽正在海上撕開一道輝煌的傷口。
    當黃昏結束的時候，戰鬥就會開始了。而日落，總是要不了多久。
    
    風無垠牽著他的神獸站在城的中央，手裏的龍紋閃爍著鋒利的冷光。五年前我把城主之位讓給他時，他拿的還是一把破舊的銀蛇。
    城外的某個地方，盛大而整齊的攻城隊伍一定已經集結完畢；而守城的士兵也已經布置妥當。
    剩下的隻有等待。
    風無垠再也做不了什麼，但他仍不安地走來走去，審視著他的城民。或許他也感覺到了，他的末日即將來臨。
    五年了，他占據著這無望的城市。而我，我已經忘記自己在沙巴克守候了多久。
    
    五年前的夜幕裏吹著輕輕的風。我站在皇宮的樓欄前，眼下的沙巴克像一鍋煮沸的粥。
    “守不住了。”逆說，他是建幫奪城的元老，“去幫忙，他們的法師太強。”
    “你是去送死，你殺不到他們的法師。”我望著劃破天穹密集如網的雷電，沒有動。
    逆鄙夷地看了我一眼。他拿起裁決走下樓，戰神盔甲上的披風驕傲地飛揚。我知道他看不起我，一直看不起。
    盡管我是城主，但在所有幫會成員的心目裏，弑天才是他們的領袖。
    
    我遇見弑天已經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逆握著裁決走下樓去，後來他死在了城門下。戰爭結束後，幸存的戰士將他葬在戰死的地方。他會成為沙巴克的守護神。
    而我則成為所有人鄙棄的對象。
    風無垠站在我麵前質問我：“你到哪裏去了？沙巴克最危急的時候你在哪裏？兄弟們流血拚命的時候你在做什麼？”人們不屑的目光像一把把冰冷的劍。
    “你不配做城主！”他最後說。
    可是他對我無可奈何，因為我是名正言順的城主。弑天走的時候把沙巴克交給了我。
    
    “撐一下，”弑天說，“我很快就回來。”
    但是他一直沒有回來。
    
    我是名正言順的城主，但是我放棄了。“你比我更適合統領沙巴克。”我說，然後戰功赫赫的風無垠成為了威風八麵的沙巴克城主。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將我開除出幫會。
    我不在乎，這個幫會對我已經失去了意義。就在攻城戰結束之時我收到了弑天的信，他說：“我走了，沙巴克交給你了。”
    我眼睜睜地看著弑天從幫會裏消失了！在我幫他守住沙巴克之後，他竟然自己退出了幫會。
    
    那是我生平唯一的戰爭。
    我看著就快守不住了的沙巴克城。一鍋煮沸的粥。逆驕傲的戰神盔甲沒入硝煙中，再也找不到了。
    我飛出城去，繞到了攻城者的身後。在他們被欲望燒紅的身前，煙與火的沙巴克格外寧靜脫俗。
    我悄悄接近他們強大的法師陣營，揚起骨玉權杖。我的雷電轟轟烈烈地劃破天穹，法師們的魔法盾在我的骨玉權杖下一一破滅。
    死亡從天而降，很多法師倒下去的時候還不清醒發生了什麼事，等他們明白過來就太遲了。
    以前我從不傷害法師，因為我總以為法師都像我一樣可憐。可是那一夜我都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個法師。
    法師的生命過於脆弱，他們的隊伍潰散了。
    在陣前衝鋒搏殺的戰士們憤怒地回頭，衝向卑鄙的偷襲者。我站著不動，我看到了他們的首領。
    沙巴克向來是男人的戰場。但這一個首領是女人。她怔怔地站在人群之外，遠遠地望著我，說不出是憤怒還是憂傷。夜色模糊了她的臉龐和身體，我隻能感覺到她的長發在風中飄揚。
    她使我想起了一個人。想到那個人，我的天地瞬間就安靜了，風陣陣吹送著久遠縹緲的歌聲。
    突然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於是我扔下詛咒重重的骨玉權杖，轉身離去。我走得很慢，但是竟沒有人追上來，我想是她放棄了。
    她一定知道失去了法師的隊伍是不可能攻下沙巴克的。戰鬥還可以繼續，但是戰爭已經結束了。
    
    天一點一點地亮了，我看清楚被鮮血染紅的自己。
    走過流放地的時候一個被流放的殺人犯驚訝地問我：“你殺了多少人？”我看了他一眼，他立即警覺地跑開了。
    “不知道。”我說，“我從來沒殺過那麼多人。”
    我一直走到清冷的海邊。海輕柔地呼吸著，潮水一遍遍衝刷著沙灘。海水可以洗盡衣衫上的血跡，但我的身上永遠留下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兒。
    “你身上有海的味道！”泫兒躺在我懷裏的時候她輕輕地說，她不知道這其實是血腥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