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傳 離魂序(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354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日子過去半個月,那玄衣男子一直呆在浣欏宮,到前兩天才突然說得到春神句芒裏商量事兒。今日清晨,袖兒和小仙娥個個都忙不迭,說是為滄桑巨變作準備。我見沒誰注意我,十分無聊,就到金鳳道鬧。不知不覺逛到了天池台。天池台上,寒風凜凜,我看見了亂亂。
她站在素色橫檻上,風吹亂了她的長發與羅裙。她沒看見我,我一直看著她,過了好久。她突然回頭,對上我雙眼,略有傷感:“你,淡淡,你來這裏做什麼?”
我反問她:“那你來這做什麼?幹嗎站這麼高?”
她閉眼歎息,黯然傷神:“回家。”隨之目光落在遠方,我順她望去,碧雲天青山淩空,高低層層,蜿蜒曲折,雲霧飄渺,灼灼神光絢彩。可萬千絢麗空靈亦抵不過太華仙陣金光萬丈、旋彩繚繞。而陣中那把被無數金鎖捆綁的紫劍,渾身紫芒若隱若現,氣息邪鷙。
“你家在那裏?”我嚐試靠近她,她點頭不語,突又深深吸了口氣,說:“淡淡,我想你。我很想回到從前,從前我們一起快快樂樂邊哼小曲邊逛山林,一起快快樂樂有講有笑看日落,一起快快樂樂等白梨花開……我很想,可是,這一切都是沒可能了。”
我抓抓頭發,說:“現在就不可以了麼?”
亂亂凝視我,淡淡說:“淡淡,我們,一起回家好不好?”
“但是我們要守著太華仙陣,不是嗎?”我徘徊不前。
她不答,另說:“我們一起回家吧,我很怕黑。”她平淡地說,向我伸手。
“那裏黑?”
“很黑。”
凝視她雙眸,我的手半伸出又縮回,說:“可是袖兒說太子長琴殿下一定會帶來許多盛開的白梨花來,我答應了留下來見他。”
她眼神一暗,苦笑:“回家後我們可以種許多許多梨樹。”
“許多許多梨花……許多許多梨樹……”我琢磨琢磨,覺得有道理,笑:“好,我不等那個什麼太子長琴殿下了。亂亂去哪裏,我也去哪裏。”我走上前,伸手給她。她握住我的手,一把拉我上橫檻。我抬頭瞅瞅神湛骨寒的古劍滅神,低頭望向無邊無底的萬丈華彩,耳邊風聲嗚呼飄忽著亂亂的聲音:“淡淡,桑柔仙妃,她是長琴哥哥,不,是司夜神君的妃子。她說,榣山、太子長琴,隻是神君的一個天劫……而今仙陣又要開啟,若十個時辰內不關閉,滅神劍的劣性將機可乘,重歸天地。其時,四海八荒,萬劫不複。當年先君炎帝為避此天劫種下萬年神桑。萬年神桑結果期十萬年,恰好是一個滄桑巨變期,卻沒到她的本命木不僅早四萬年結果,還生出神女仙胎。淡淡,你要知道,要是她死,他定會傷痛欲絕,更別說會見你……其實,我們都輸了。”
我雖聽不懂,但明白發生了麻煩事,急促打斷:“不要不要。亂亂,你愁眉苦臉,是什麼大麻煩,怎麼辦?”
亂亂沒答我,翻身跳進了金光重重的太華仙陣,留下一句:“淡淡,我們回家,一切都可以當作未曾發生。”
身後三個仙女尖叫:“仙妃娘娘!”
我回頭望她們。其中一個大喊:“娘娘,你快下來,你站在上麵很危險。”我向她做口型:我不下,亂亂方才跳下去了。
又一個仙女臉鐵青,轉身奔離丟下一句:“她瘋症又發作,我去告訴神君。”
突然,剩下的兩個仙女不知啥的同時跪到地上,大哭:“娘娘,你下來吧!要是娘娘有什麼不測,神君不會饒恕我們……你放過我們吧,我們不想,不想魂飛魄散!”
待她們抬頭,我眨眨眼,作口型:你們哭什麼?什麼魂飛魄散?
忽響起一陣玉砸地的聲音,我順下看見原本佩於腰間的鳳紋玉笙在磚上滾了一轉,停在左側欄根下。我蹲身彎腰伸手去撿,努力好幾次,沒夠碰著。兩個小仙娥相視,欲前不敢前。風聲急促,我猛地一戰,怕袖兒發現,縮手起來,轉身跳進了太華陣。
穿過層層金光彩障,我看到光芒大泛的紫色巨劍和自己身前一層血障。血霧不斷自我的臉上、身上浮出,化成縷縷輕煙籠罩於紫芒異放的滅神劍周圍,黑暈與鮮紅交雜,辨不清哪一半是黑,哪一半是紅。
待黑暗被紅霞千流替代,天重雲浪寒氣凝重。金光閃爍,旋彩鋪天蓋地,惟獨我身如浮萍飄渺,望不清飄於雲間的是漫天血霧,抑或朱天神耀。我不曉茫茫太華仙陣,哪裏是頭,哪裏是底,我是否就這樣一直往下掉,無邊無底。
我不曉得亂亂跳進太華仙陣前說的那句話為何意,更不曉得,我和她來自同一個地方,而且,是同一個靈魂。
我是淡淡,也是亂亂,她是亂亂,也是我。
當她所有記憶流入眼底,我諷刺一笑。竟然,我害自己丟了心肝,竟然,我求自己原諒自己。以為帝華禦為淡淡而愛亂亂,為亂亂把了淡淡的心掏給桑柔仙妃,以為是該喜,還是該悲?可是,淡淡也好,亂亂也罷,她們,也隻做了一回小醜,自相矛盾到最後,除了一身傷,一無所得。
沒有了心,如果你笑,如果你哭,還會不會快樂,還會不會傷心?
沒有了心,如果你珍視或是憎惡一個人,還會不會愛,還會不會恨?
沒有了心,就是空無感覺。
太華仙陣盡頭——烈火朱天河,焰浪滔滔中河水漸漸化為華胥境的淡香林海,素雪紛紛如泣飄零。冰湖麵映出我額上被朱天河烈焰衝開的赤紅鳳凰紋,雪山外傳來許多萬年前,九河女神之語:“鳳女,你出生時命盤裏就注定了必有三劫,今此劫去矣,即可道入輪回,忘卻纖塵雜戀。來日方長,你應好自為之。”
九萬年前,我離開華胥境,到北極天樞山守滅神劍,反被其戾氣封於劍中不但變成了妖精,還丟了一魂二魄。後來被桑庭和符東救出來,成了傻頭傻腦的雪貂女淡淡,由於我元神被封,那一魂二魄無法歸入本身,便被存進了無心的木娃娃亂亂體內。
後來,符東告訴我:“當年你說去等那個人,突然又說去曆天劫,結果被邪劍封起來。而今居然又往裏跳一回,幸好三千多年前青陽帝君贈了你緋紅泣珠。泣珠由鮫人之淚所化,以吸取天地哀怨傷悲為能,它能夠吸去你受的三成怨戾之氣,加上劍陣力量衰減,恰巧我趕來及時……否則,滅神劍的戾氣,即便喚醒你的元神,你也已灰飛煙滅。”
這一切一切,是上天給我開了一個痛徹心扉的玩笑。
三百多年來,我的生命中下了一幕梨花雨,時而恬淡,時而傷然,最後在淒楚中花謝花飛,盡歸於天劫。
碧雲天下,朱天河水紅浪滔滔,澎湃於上千萬年無數的是非恩怨,一線天水,一線江河,間隔紅塵滾滾離恨天,卻挽留不住一點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