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天長路遠魂飛苦  第四十二章 忘年之交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9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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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次誤闖梅園,我便常趁著風宇澄不在偷偷跑去。老人每次必定獻寶的拿出極品的東西來一起分享。我倒不是貪口舌之欲,隻是喜歡梅園,也喜歡老爺子。
    “字如其人”這句話說的真是不錯的。感覺老爺子就正是精神矍鑠、飽滿圓潤的人。兩個人,一老一小倒也玩的開心。他揮毫潑墨,我端茶研墨,小室中竟也其樂融融起來。他酷愛梅花,猶愛畫梅。而且,他偏愛將梅花畫成單色的一點嬌紅,沒有花瓣、也沒有層次,偏偏遠遠的看上去,就是嬌紅熱鬧的一樹鮮活,傳神之至。有時,他握了我的手教我,便常常沒畫成畫,搞得兩人一身狼狽。他也不惱,隻是隨著我笑。
    “從來不見梅花譜,信手拈來自有神。不信試看千萬樹,東風吹著便成春。”我伏在他的新作上用我的木頭筆題詞。
    “瞧不出,小家夥肚裏倒還有一點墨水,馬屁拍的極好。”聽了他這話,我便昂了頭驕傲的不可一世,惹得老人家哈哈大笑。
    改日再去,便見他門上的對聯各少了一字,變成“梅香探路,貴客盈門。”喜得我一塌糊塗。
    就想起一個故事來。說有個小才子家正住在一戶有錢人的竹林後麵,他便在自己門上貼對“門前千棵竹,家藏萬卷書”。有錢人見了這聯子覺得生氣,索性令人將竹子全然砍了,第二天得意洋洋的去看那孩子的對聯,誰承想那孩子將對聯分別加一字,變成了“門前千棵竹短,家藏萬卷書長”。有錢人更生氣,又命人把竹子全部連根拔了。再看,那孩子的對聯又加一字“門前千棵竹短無,家藏萬卷書長有”。看,跟老爺子有的一拚呢!
    於是便玩聯對遊戲,天對地,雨對風。大陸對長空。山花對海樹,赤日對蒼穹。雷隱隱,霧蒙蒙。日下對天中。風高秋月白,雨霽晚霞紅。
    我倒是不懂得做對子,隻好拿老祖宗的寶貝難為老人家。
    。玩累了,便又講那孩子長大後跟人對對子,有人出聯羞辱他“二猿鋸木深山,小猴子怎敢對句?”他對“老馬足陷泥潭,老畜生怎生出踢?”
    老爺子便指著我一陣笑罵,“我道是好心講故事給我聽,原來在這裏等著我!”於是一老一小的,便又鬧成一團。
    冬日暖煦的陽光,照的一屋子晴暖,滿室的和煦都帶著梅花的馨香,兩個人直笑得滿麵霞紅,那麼好。依稀就回到了年幼時跟著爺爺的時光。也是這樣的暖陽,也是這樣的溫馨,那是被寵上天的日子。
    “莫漓,你和宇澄小時候一樣聰慧。”
    “不對,明明是我比他聰慧!”
    我從來不曾這樣開心。在這老人麵前,我連一絲的隱藏沒有,隻是全心的快樂著。
    “小家夥,你從哪裏來的?以前怎沒見過你?”他俯身作畫,閑閑的問我這樣一句。
    “這個……我在公子身邊也就是這幾十天的事。”
    “哦?他待你倒是極好的。宇澄這孩子向來內斂,很少對人這樣熱誠。你們怎麼認識的?”
    “這個……我本是跟著大公子的,後來公子身邊的小廝病了,才要了我來。”
    “什麼?你本是跟著無痕的?”老爺子忽然抬頭看我,筆下一滯,殷紅的墨汁便滴落在潔白的宣紙上。
    “恩。”想起風無痕,我心頭忽然一痛,忍不住就歎一口氣。
    “無痕,他好麼?”老爺子緩緩放下筆,靠坐在椅子上。
    我心裏正瘋狂的掛念著他,此時他這樣一問,便禁不住落下來了。“不好。”
    老爺子握了拳,麵上現出複雜的神色。“他怎麼了?”
    “我不知道,我也有好些天不見他了,也許現在還病著呢。”一想到他,心裏生生的疼,眼中不由泛起淚意。“您知道,他身體向來不好。”
    老爺子沉沉的歎一口氣,“那他身上的……毒,你知道嗎?”
    “您是說齊雲?我身上也有齊雲。”
    “什麼?這不可能!能下齊雲之毒的人十八年前就死了!”他緩緩坐直身子,一眨不眨的看定我。
    “我幼時大公子在壽山狼口中救過我。付先生說可能是因為公子和我都被狼所傷,加上壽山環境特殊,又多奇花異草,機緣巧合的過了毒來的。”
    “那他,現在怎麼樣?”
    “還是會受齊雲之苦。隻是,他說齊雲隻是讓他受苦,要不了他性命。而且,付先生已經去壽山尋藥了,我們一定會好起來的。”我抬起頭微笑,卻看到老爺子一臉沉思。
    “恩,這樣最好,這樣最好。”
    想到再過不久付先生會帶克製齊雲的藥回來,我心裏緩緩升起一股釋然,心中的鬱悶也慢慢散去。
    我仍舊低著頭,有一下沒一下的研磨,“爺爺,莫漓有一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我知道這話無論如何輪不到我來問,可我的心卻逼著我非問不可。
    “說。”
    “爺爺,莫漓不相信您這般睿智的人,會輕易的被囚禁在這裏。對於兩位公子的事,您到底是怎麼想的?他們畢竟是親兄弟,難道您忍心看他們骨肉相殘?”
    他抬眼皮看我一眼,又緩緩垂眸,卻並不說話。我心裏沒由來的一慌,躬身行禮道:“莫漓造次了,還請爺爺原諒。”
    他畢竟是一家之主,想來一生也沒有誰這樣的責問過他一次吧?
    “我也是不得已。”他忽然出聲,聲音蒼老低沉。“碧如風認主,無痕生來就是它的主人。隻有無痕死了,碧如風才會認新主。當初無痕身中劇毒、危在旦夕,又流落江湖。我……才開始培養宇澄的。”
    這其中竟有這樣的原因!那麼風無痕和風宇澄,他們知道嗎?
    “宇澄自幼長在我身邊,這孩子少年老成,又肯努力用心,年紀小小便八麵玲瓏,處理起商務上的事情有手段、有魄力,的確是可造之材。我一麵極欣慰,一麵又擔心。他越是優秀,便越會不甘心。”
    “爺爺好生心疼宇澄,可是爺爺想過無痕麼?想過無痕心裏的想法嗎?宇澄自幼經曆坎坷,但至少有您在身邊疼愛著。可無痕呢?您想過他嗎?他身中劇毒生死邊緣的時候誰疼他?他流落江湖受盡折磨的時候誰疼他?而今,您又輕易的將他扯進這樣的爭奪之中,您可想過他可否願意?”我又落淚了。
    我不想哭,可我忍不住。風無痕他從來都什麼都不肯說,我對於他的了解,甚至不如風宇澄多。可是,我分明的感到風宇澄的眸子是暖的,心是冷的;而無痕的眸子是冷的,心卻是暖的。想起他蒼白的笑容,他冷淡的雙眸,他溫暖的微笑,竟心痛難當。風無痕,在過去那漫長的歲月中,有誰疼愛著你?想起他在鄴城毒發時脆弱的倚在我懷裏,對我說,“我身上有我的責任,我不能總躲在別人的羽翼之下。”我心裏一陣陣的疼。
    “為…。。”我差一點就要問老爺子“為什麼不能讓他們和平相處?”可我卻忽然意識到,這根本是不可能的。風家的這分家業中有宇澄太多的付出,他不會輕易的放棄;而風無痕,不說能力,就單單他的驕傲和自尊也不容許他做一個傀儡。他們之間永遠不可能存在“和平”。
    我低著頭,倔強的抬手擦淚痕,不知是不是因為激動,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身形竟微微踉蹌。
    忽聽得門哐啷一聲響,我甩甩頭、穩住心神,還不及回首觀望,後背已經倚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莫漓又跑來爺爺這裏?總是這樣不乖!”
    是風宇澄。
    “爺爺,我先帶莫漓回去。明天一早我們回雪堡。晚上回來接您回去過年。”
    他牽著我的手出門,卻不說話。我抬頭看他,隻覺得他一臉雲淡風輕,絲毫看不出任何情緒。
    出了大門,他忽然半蹲下身來,“我背你。”
    我想要拒絕,他卻隻皺了眉頭“我背你。”
    伏在他背上,我不由又想流淚了。想來他是一早就在門外了。也許,爺爺說認主的話,就是說給他聽的吧。
    “我竟隻是個替身。”他的聲音冷得幾乎要結冰。我甚至感覺到,他在微微顫抖。
    我不說話,我無話可說。他視我如知己,我卻在他麵前為風無痕辯解流淚。這對於他,也會心痛吧。
    積雪還未消融,燦爛的陽光照下來,雪地亦晶瑩閃爍。偶爾有梅上的雪珠滴落,帶著梅花的芬芳在陽光中劃出璀璨的痕跡。我恍惚覺得,那一顆顆都是梅心裏的淚。
    “都道無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有晶瑩的東西順著風宇澄的下巴滴落。我不知道,那是滴落的雪珠,是他的汗水,抑或是淚。
    我緊緊的抱住他,將頭埋在他頸間,忍不住哭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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