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卓家莊 第3章 一刀兩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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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進入卓家莊從來都不是難事。怕隻怕到時是立著進去橫著出來。
卓家莊變動如此明顯,有故作謎團之嫌。所以,要進入卓家莊,要的不過是一個借口。
而借口這種東西,從來都是隨口便可以捏造的,差別隻在於可信度。在這樣的局勢下,相信借口這種東西的或許隻有局外之人吧。
這個與她朝夕相處兩年的男孩,不知是她從未試圖隱藏心思的關係,還是他過於了解她,總是輕易地便看出她心中所想。
他顯然是相信她的。劈頭便是一句,你準備如何進去,從沒有想過這天下有她做不到的事情。
她緊張的心口有一刹那的放鬆。
“或許嫁進去是個不錯的主意。”
那一刻的放鬆仿佛給冰凍的心環上了鬆鬆軟軟的棉花團。瞬間漲起一絲玩鬧之意,調侃著近日城內的熱門話題——蓮閣水蓮花欲從良加入卓府,洗手做羹湯變身卓家大少奶。
水蓮花,蓮閣之花魁,雲若雪雖未見過她,但外人卻總喜歡將她二人放在一起比較。雖是同為花魁,但是兩年來她與那個被讚為“眸似皎月,姿賽菡萏,容勝牡丹”的人兒卻從未直麵過。不知是巧合還是有心人的刻意安排。水蓮花,這個原來的官家千金,不知有怎樣的風情,可以讓笑麵虎卓耀日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又或者隻是一個無稽之談。雲若雪暗忖著。麵上的神情漸漸凝回原本的清冷。
不過這樣的神情顯然讓正受她前言震撼的少年產生了更大的誤會。
“不許!”意莫跳起,撲至她的跟前,堵住她的視線,認真地一字一頓地說道,“絕對不許!”
雲若雪的黑水晶一般透亮的眸子被迫注視著少年水藍色的清眸。她望見他眼底熊熊燃燒的毫不掩飾的火焰。
她玩笑好像開過頭了。習慣性地伸手撫慰藍眸少年眼中的憤怒之焰。
“你騙我?”看著她臉上愈加沉靜,意莫突然若有所悟,忿忿然地厲聲抱怨。隻不過抱怨的聲音裏有一絲隱藏不了的笑意。
“快說,你打的什麼主意?”他假意惡狠狠地抓住她的領口,手勁卻再溫柔不過。
“聽過對卓耀日情有獨鍾的水蓮花嗎?”雲若雪點透自己的想法。當初第一次聽到卓耀日的大名,就是因為他是水蓮花唯一的入幕之賓。據說水蓮花的父親水重文曾是殷朝的三品大員,後來因為身涉貪汙案件被打入天牢,最後含恨獄中。水家也因此落敗。水蓮花被牽連,貶為官奴,幸得卓家搭救,落身於蓮閣。
“水蓮花的確在月前就開始準備新舞。”知她已有打算,也知她不善說明和解釋。所以,隻要她不是嫁進去,不會對她有損,其他到底是什麼方法意莫倒也不想急著追問。“難道卓耀日真的準備迎娶水蓮花?”
他也有聽過這樣的傳聞。但是在他心中,雖然水蓮花與身前的她齊名,水蓮花不過就是一個落魄後尚且自以為是的曾經的富家千金。他很難想象執掌著卓家龐大產業的卓耀日會迎娶進倆這樣一個女子。想著想著,意莫的眼中燃起若小孩玩遊戲般興奮。
雲若雪從他毫不遮掩的神情裏輕易看出了他的想法。
“且不提卓耀日如何想,水蓮花的心思卻簡單易猜。”她邊說,邊將原本盤起的黑發全部放下,及腰的青絲似黑綢緞般柔順。
“意莫,我還需出去一趟。半個時辰之內便能回來。你去通知朝雲,讓她將水溫久些。”雲若雪邊說邊走到屏風後。
意莫無意追問,見雲若雪神情淡若,但眼底卻飛揚神采,放心推門離去。
片刻不到,一個纖細的黑色身影如幽靈般迅速從一偏僻的側門離開了玉潤樓。
※※※※※※
藍府。
將溢香飯館開遍天下的藍府。
藍府內東南角隱藏在竹林中的一間小屋。
“少爺,熱水已被妥。”隨身小廝小豆子敲門走進書房。
“好。”書桌前正襟危坐的藍洛答道,聲音有股淡淡的疲憊。
“少爺快去沐浴吧,您都在屋裏坐一天了!”小豆子走到書桌前催促。他家少爺真是,每個月初的這幾天都忙得跟什麼似的,總是不眠不休地在核查各種各樣的賬目,仿佛要給誰檢查似的。可是老爺和夫人都已逝去近三年了,少爺幹嘛要對自己如此嚴苛,不留點時間像個正常的闊家大少一樣好好出去娛樂娛樂啊!
“知道了!”藍洛被小豆子半拖半拉地離開書桌。俊美的臉上結起一層薄薄的寒冰。
隻是,這樣的冰冷並不能嚇怕已經跟在他身邊十餘年的小豆子。
“你將這裏收拾一下,便下去吧,今晚沒事了。”
被打擾得無法繼續查帳,藍洛隻好說著走出書房。
他家少爺真是有才有貌人又超好啊!
他小豆子活到現在,少爺是他遇到過的最好的主子。
呃——
雖然,主子是他跟過的唯一的主子。
小豆子望著離去修長的背影不禁感慨。想當初,老爺暴病去世,一向與夫人不合被老爺趕出家門的藍府二爺突然回來跟少爺搶藍府的產業。自家少爺原本不是個在乎錢財的人,可是老爺卻在臨死前交待少爺要好好保護藍家的祖業,所以少爺不得不狠下心與自己的叔叔鬥,卻沒想二爺是個歹毒之人,居然聯合他人一同圍堵藍府在殷城的產業,還脅迫病重的夫人,害得原本身體就不好的夫人鬱結於心,病重而去。
老爺在世時,少爺最愛的是吟詩作畫,少爺的詩詞和丹青還是殷城裏數一數二。可是,卻在二爺的欺壓逼迫之下,不得不撐起藍府的產業,成日跟著府內的老管家學習如何經商。可是單純善良的少爺哪裏是滿腹城府的二爺對手啊,接近半年時間裏,少爺不僅在商場上挫敗連連,每日不得安睡,藍府的產業也迅速被傾吞。一想起那段時間,他小豆子就總是不由自主地紅了眼。
幸而老爺夫人的在天之靈庇佑,少爺好像在一年半前的某一天突然開了竅,在商場上奇招百出,頂住了二爺聯合商業其他人的逼迫,還將老爺生前一直苦心經營的溢香飯館規模擴大數百倍,從一家店變成了幾十家,而且不僅在殷國裏是有名的物美價廉的飲食場所,開出殷國之外其他國家的分店也誇讚不斷。不僅如此,藍府的產業也從飯館、當鋪和銀莊拓展到了其他。
這些可都是他小豆子從殷城百姓的嘴巴裏聽到的。他家少爺好像還被稱為殷城的小財神呢。不過這些都不是小豆子他在意的,小豆子唯一在意的是,以前愛笑愛玩愛鬧的少爺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啊————
他真的不喜歡少爺現在這副冰冷冷的樣子啦——
小豆子的小腦袋一麵不停地轉,一麵收拾著其實一直都非常幹淨整潔的書房。
藍府的東南角是一大片的竹林。這些竹林是他一年多以前植下的。
清冷朦朧的月的光輝照在竹林上,有股說不出的美麗。
夜風徐徐,竹枝時而搖曳。
月亮彎彎如小舟。
這是他每月最期待也是最惶恐的時候。
藍洛站在鏡子前,細細地整理自己的衣衫和頭發。
他從來都不是個喜歡照鏡子的人。從兩年前開始,他更是學會了,要在這個社會上生存下去,討喜的容貌遠遠沒有內在的才華重要。若說討喜的容貌能獲得的是他人一時的憐憫,那麼內在的才華卻能使自己強大到足以震懾他人。
但是她教導過他,外貌也是一個可以利用的武器。作為商人,必須每時每刻保持服飾齊整幹淨,第一印象非常重要。
亥時將近。
“我來了。”大敞的窗口閃入一個黑色的身影。
窗戶被輕輕關上,燈光下映出一張絕美的女子的臉。
藍洛望著她走近,將手中一摞書目輕輕推向桌麵另一側,“這是這個月的賬目,我已經檢查過了,你再看看。”
女子在已經備好的椅子上坐下,瞄了一眼寫著偌大的“賬本”二字的一疊書目,隨手拾起一本翻看:“溢香飯館是你的了。從今日起,你無需再把賬目給我查看。”
女子的話語很輕,卻震撼進了藍洛的心底。
“我的?——”他站在她對麵,怔怔地看著她,四肢僵硬。
胸膛內波濤洶湧的是長久以來期待突然夢想成真的難以置信。她竟然如此輕易地將溢香飯館交還給他!
這樣的難以置信!但是他知道,她向來說一不二。
女子黑珍珠般美麗的黑眸望著他,目光中沒有憐憫,沒有同情,隻有一如既往的清冷,與黑暗。
“那當鋪與銀樓呢?”藍洛強壓住心頭的喜悅,鎮定地繼續訊問。
看著麵前男子按捺的喜悅,女子漆黑的眼睛裏流淌過一縷讚賞。“隨便你。若你有信心接掌便給你——”她說得漫不經心,絲毫不象在討論一筆巨大財富的所有權的歸屬。
他再次震驚了。
她語言簡練,旁人通常難以理解她的意思。但是與她相處快兩年,甚至有一段時間幾乎每人都會相見的藍洛卻非常清楚她的意思。
她在輕易地舍棄世人眼中龐大的財富!
雖然他一向知道她無心,無心權勢,無心財富,無心他人,卻沒想到她連本應屬於她的東西都可以割舍得如此輕易。不,那不叫割舍,那叫拋棄。
他抬頭緊緊地盯著她墨黑的雙眸。他突然很想知道,不要金錢,不要權勢,不要家人和朋友的她,到底在乎什麼。
隻是女子向來沒有滿足他人好奇心的習慣。她的神情依然冰冷,對於他內心的波瀾起伏無心無感。
“你要嗎?”她問道。
他扯開嘴角,流露出一個優雅迷人的笑容。這樣的角度的笑容是她教的。
“要如何,不要如何?”他反問,同樣問得漫不經心。除了溢香飯館,其他的,他的確是漫不經心的。
“要,就確保它們安好。”她細眉微蹙,聲音有絲陰狠,“不要,就毀個幹淨!”
藍洛緩緩靠近她,細細地打量她的神情,捉摸她的話語。
“我們說好兩年時間,為何你今日突然決定把溢香飯店歸還於我。”終於沉靜下來,他反思著她今日的反常。“有什麼要求,說吧。”
把骨頭丟出去,讓貪吃的狗咬上一口後,再談條件。這也是她教他的,沒想到今天她運用的時候,他還是陷入了套中。這根骨頭,他已經渴望太久了。
女子的眼中再度閃過一抹讚賞。“是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
“這件事值得你拋出這麼大一個誘餌嗎?”溢香飯館,加藍氏當鋪和銀樓,這可是每天吃金拉銀坐吃山空個十輩子都花不完的數。
女子點頭。“不算難事,但是可能會泄露我們二人之間的關係。對你不利。”
“我不在乎。”藍洛目光堅定,“你以為我會在乎世人恥笑我拜青樓女子為師學習商家兵法嗎?”他們當時的確約定過,他可以幫她做任何事,但是不包括任何有損於溢香飯館的事情。以前他確實有迂腐地想過若是他二人的關係被旁人發現會怎樣,是否會影響溢香飯館在眾人心目中的形象。但是現在,事實已經證明,她是個商業奇才!縱使身居青樓又如何?她是他最佩服的師傅。
“聽說你與卓耀日的關係不錯?”她不再繼續剛才的話題,突然問道。
他一時沒弄懂她問題的含義,隻點點頭。卓家莊與藍家有許多生意上的來往,平日在商場上確有來往。
“本月初五,你能將他請進雨潤樓嗎?”見他點頭,她拾起另一本賬本,翻看。翻看時,突然問道。
“這就是你的要求?”他領悟過來。
“是。”她翻看賬本的速度很快,回答地語速確實極為緩慢,“你能做到嗎?”
“應該沒問題。”他思索著她這個要求的含義,恍惚地答道。突然想起她的禁忌,“沒問題。我會在八月初五那天把他請進雨潤樓的。”
“好。從今日起,溢香飯館以及藍家所有產業便都是你藍洛的了。”她從懷中取出一張紙,攤開,紙上有契約兩個大字,以及一些模模糊糊的小字。她伸出右手,當著他的麵前,將紙張撕了粉碎。
“雲若雪與藍洛,今日起,一刀兩斷。”
夜晚的秋風輕輕吹拂,掠過層層疊疊的竹林,響起悅耳的聲音,透過窗戶的隙縫,帶來無比清涼舒爽的感覺。
書房內很靜,女子快速地翻看著賬本。
雲若雪看完最後一本帳本,摞起,重新推到男人麵前。
“當鋪的運營整體穩定。繼續保持,問題不大。銀樓的保安需要加強,名聲越大,看得眼紅的人就會越多。小心謹慎,應是無礙。你可放心接手。”
“你可真快,”他知道她看完賬本馬上就會離開。但是這一次,藍洛突然想多和她說說話,“你可知,這些帳本我可是整整看了兩天,你卻不用一個時辰就看完了。”似真似假的嫉妒語調。
“這種方法是我提出的,我來看自然是要快許多的。”雲若雪神情平淡地解釋。
賬本的計數方式是她提出的,這些歪歪扭扭據說殷國曆史上從未見過的文字,卻讓她異常熟悉,她能清楚地知道這些文字代表著怎樣的意義,也知道怎樣更方便地用這些文字來記錄數據和計算。她甚至知道,這些怪異的文字的名字是“阿拉伯數字”。
“雖然比起你是慢許多,但比起之前已不知要快多少了!”一開始接觸這種怪異的文字,他隻是因為是她提出的,所以才決定去采用。但一試之下,發現隻是簡單的紀錄方式發生變化,卻能使所有與數字記錄有關的流程都簡便了許多。直到現在,藍府的老總管還是常常拉著他問怎麼能想出這麼絕妙又簡便的紀錄方式,還將他讚得天上有地下無的。現在他們藍府,即使是不懂文字的小孩,都能簡單地進行數字記錄。
“下個月,你還會過來嗎?”他看著女子站起身,走到門邊。不自禁地一把抓住她,問道。
雲若雪仿佛沒料到他會這樣提問,更沒想過他會出手。習慣性地反身一抓,將男子伸過來的手反扣到他身後。
藍洛愣住了。
雲若雪迅速放開了壓製他的手。“不。”女子緩緩搖頭。
明明是他預料到的答案,他卻還是怔怔地沉默了片刻。
“那麼,我走了。”女子鬼魅般的身影飛快地消失在黑暗的竹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