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瑤剛剛在落地窗前坐下，顧輕舟就推開了酒店大門。
    七年流水般的光陰，塑造出一副俊朗迷人的好皮囊。
    可惜莫瑤並沒有看到。她才點了一杯美式，電話就響了，正是陸明朗。
    “我這邊走不開，海膽和魚子醬我找阿刊給你送過去，慢慢品嚐。”
    莫瑤略感詫異，他們並沒有約好，她在這裏是等著助理阿刊給她拿行李，上午飛機一落地她就去見客戶，在外麵跑了一天，才想起來行李還在助理那裏。陸明朗是幾個意思？看錯人了？莫瑤也不好說什麼，直到對方溫柔說“再見”，她才漸漸琢磨出這通電話的用意。
    幾米開外的酒店前台，顧輕舟正在checkin。
    他遞出身份證，隻說一句“有勞”，前台服務員雖見他星眉劍目、氣度不凡，卻不敢多看兩眼。
    他不霸道，更不冷酷，隻是沉默寡言。
    縱然外表瀟灑多金，也抵不過那雙清冷又漆黑的雙眸，給人帶來的強烈刺激。
    “顧先生，按照貴公司要求，還需要您在這份名單上簽字。”前台小姐語氣溫柔地說。
    “好的。”顧輕舟輕聲應答，眼睛落下，手卻停在半空，一個名字閃現出來，隨之而來有關於這名字的一切如海浪般襲來。
    “顧總？”楊乘輕聲叫他。
    顧輕舟如夢初醒，眉間一縷悵然轉瞬即逝，大筆一揮，寫下自己的名字。
    入住手續辦完，眾人進入電梯。有人提議定夜宵，大家開始七嘴八舌討論起當地的特色小吃。
    楊乘說：“顧總，你常來蘇州，給大夥推薦一下？”未見回音，他抬眼，看到一臉神遊的顧輕舟。
    楊乘說，“顧總？”
    電梯門開了，顧輕舟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率先走出去，直奔房間。
    “顧總這是怎麼了？”隨行中唯一一位女同事問。
    “不知道，可能最近工作太累了吧。”老郭說。
    楊乘倒是沒說話，和顧輕舟共事多年，少有見他這副模樣。他沒敢追上去，不想討他的罵，樂嗬嗬和同事一起點外賣吃夜宵。
    在他們之後，電梯門又開了，先走出一個妝容精致的短發女子，穿一身單肩外露的黑白色套裝，瀟灑幹練，又不失性感，正是剛剛獨自喝咖啡的莫瑤，她身後是拖著拉杆箱的助理阿刊。
    “姐，陸總安排好了，稍後會有人把料理做好送到你房間。”
    莫瑤腳步停了一下，一雙黑色細高跟鞋，踩在走廊地毯上沒有一點聲響，所以阿刊並沒有感覺出莫瑤那瞬間的停頓，以及這停頓所表達出的隱秘不安。
    “陸總跟我打電話的時候你在邊上？”莫瑤問。
    “是的，姐。”
    “還有別人？”
    “是的，還有創科的王總和瑞鵬的李總。我當時拿著你的行李正要下樓，就在電梯口碰見了陸總。”
    “果然。”莫瑤笑了笑，如釋重負般。如此甚好，還真怕陸明朗有幾分真心。“我房間到了，你回吧。車你開回去，這麼晚了打車麻煩。”
    阿刊跟著莫瑤快兩年，總算對她有些了解，可剛剛那個“果然”實在讓人猜不透。他知道不該問的不問，隻說，“好的姐，早點休息。你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
    莫瑤拿出磁卡開門，又轉頭說，“下次陸總再叫你拿東西，你直接拒絕就好了。”
    男助理站住了，遲疑地一笑，莫瑤知道有些為難他，也就不說什麼了。
    顧輕舟正在床上躺著，恍惚間聽到什麼熟悉的聲音，急忙起身去開門，走廊已經空空如也。
    時間總會輕易改變一個人的容顏，卻又對聲音手下留情。顧輕舟斷定那是莫瑤，一定是莫瑤！
    阿刊往電梯口走，轉彎時看見一個高大挺拔的男人站在走廊上四處張望，他心想，五星級酒店治安不會有問題吧，從顧輕舟身邊經過時，他略略打量顧輕舟，要不是他外表俊郎、一身名牌，阿刊可能回身告訴莫瑤小心壞人了。
    此刻，房間裏正收拾行李的莫瑤接通了楊文靜發來的視頻。
    楊文靜名字很文靜，人卻很熱鬧。微信名曰正宗傻白甜，其實人卻精明厲害，在公司主管行政，大小事務，大小領導，都處理得明明白白。
    視頻剛連接上，楊文靜就在那邊大喊：“小妞洗幹淨了等我，三十分鍾飛奔過去。”
    莫瑤這才在嘴角邊浮出一絲笑容，她沒留心，整整一天，她都沒笑過了。
    “我剛到酒店，你那邊怎麼樣了？”
    “有我楊文靜出馬，沒有搞不定的，一切照常進行。不說了，我馬上過去找你。”
    “等等，親愛的李總，我在泰國期間你的前前男友把電話打到我這裏來了，拜托你處理一下。”
    “哎，別提了，就上次偶然遇到了，也不知我怎麼了讓他以為我對他餘情未了。你直接把他拉黑好了！”停頓兩秒，隻聽楊文靜長籲短歎，“沒辦法，誰叫人家天生一張傾國傾城臉呢！”
    莫瑤笑起來，“誰知道你怎麼撩人家，撩完又反悔了。你這女人啊，真害人不淺。”
    楊文靜在鏡頭裏嘿嘿笑，長發溫婉地披在肩上，眉目含情，好看得不得了。
    莫瑤把電話放在桌子上，對著屏幕摘下耳環和項鏈，“文靜，我今天、、、、、、”
    “什麼？”楊文靜那邊畫麵晃了晃，“我要下樓了，你剛說啥？”
    莫瑤搖搖頭，“沒什麼，路上注意安全，等你。”
    “對了，我一會往群裏拉幾個人，裏麵有清華畢業的高富帥，你看一下。”
    “算了吧，都留給你，我可無福消受。”
    “也是，你現在不需要了。”楊文靜哈哈大笑，兩個人就此掛斷了視頻。
    房間一下安靜了，莫瑤鬼使神差地打開微信群聊，正巧看到“正宗傻白甜邀請韓州漁父加入了群聊”。
    莫瑤的手微微顫動，心開始狂跳，一雙杏核眼慢慢彙聚出陰霾，把臉上的平靜暈染成悲傷。曾經的“韓州少年”變成了如今的“韓州漁父”，他有多殘忍，連一個虛幻的網名都要跟他一起經曆歲月磨礪。
    莫瑤放下手機，不敢再多看，更不敢再多想。過去七年時間裏，她沒有拚命想要忘記過，也沒有刻意想起過，隻是過著行雲流水的日子，讓兩個人不再有任何交集。然而，從這一秒開始，他們又被劃到了一個圈子裏，她和他的名字同時出現在一個空間和時間裏，如同多年前貼在教室牆上的花名冊一樣。
    然而，他終究不再是那個輕狂少年，她也再回不到如花般的十七歲。
    莫瑤漫步去窗前，外麵夜色濃濃，燈火絢爛，星眸流轉間，她眼眶微涼。
    自從知道有顧輕舟她就跟陸明朗說不參加這次會議，陸明朗要一個理由，莫瑤無言以對。
    她簡直苦笑不得，怎麼會有這麼戲劇性的事情，他們竟然在同一家公司，兜兜轉轉，以為此生再無見麵機會，沒想到，明天就要重逢！
    他會期待嗎，還是會不安？莫瑤好像在問別人，更像是問自己。
    “當當當”一陣敲門聲，打破了一室靜寂。莫瑤回過神，才發覺站了好久，腿都麻了。
    一打開門，楊文靜這瘋女子就撲過來，把莫瑤抱個滿懷。“沒良心的，磨蹭什麼呢，這麼久沒見，也不想我！”
    莫瑤說：“怎麼不想，天天想，夜夜想。”
    楊文靜哈哈一笑，把莫瑤放開，往房間裏一看，“我說莫總，是不是要改口叫老板娘了呀。別人都是大床房，您是行政套！”
    楊文靜環視房間，嘴裏嘖嘖出聲，“我要是你呀，早就回家當闊太太了，還受那些客戶的氣！”
    “別瞎說，銷售部最近事情多，我特地定的行政套，有工作大家就都在這裏做。免得回公司，時間都浪費在路上了。”莫瑤說著，趕緊翻出兩包東西，“快點過來，我這次出去給你帶回不少好東西。”
    楊文靜一邊收禮物，一邊笑著說，“賄賂我也沒用。”
    正說著，門鈴響了，兩位侍者推著餐車，旁邊跟著一位廚師，莫瑤知道一切都是陸明朗的傑作。她對來人很客氣，待一切安排妥當微笑著把他們送出門。
    楊文靜瞪著大眼睛，看著桌上的日料問莫瑤：“一會陸總過來？你們今晚？”
    “瞎想什麼呢，今晚隻有我們兩個！”莫瑤把楊文靜摁在椅子上，撿一片生魚片蘸了作料送到楊文靜嘴裏。
    楊文靜咀嚼兩下，微笑道，“味道不錯，謝謝我未來的老板娘！”
    莫瑤嗔怪個剜了她一眼，緩緩坐到文靜對麵，“再鬧把你轟出去！”
    “你快從實招來，怎麼跟陸總出去一趟，他就把婚離了！”
    莫瑤說：“連你都這麼想，別人還指不定說什麼。”
    “不能怪我們呀。”楊文靜說，“離就離嘛，為什麼還主動發聲明。現在也是奇怪，哪個明星網紅談個戀愛分個手都要來個官宣，每天熱搜多得都看不過來。”
    “誰知道呢，我跟你一樣，也是從網上看到陸明朗離婚消息的。”莫瑤神情有一些不安，“你呀，別大家一起起哄，他離婚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楊文靜嬉皮笑臉，“逗你呢，幹嘛那麼認真。我信你！你和陸明朗一點特殊男女關係都沒有，隻是正常的男女關係，他一點也不喜歡你，行了吧。”
    莫瑤不知怎麼解釋這一切，說：“其實出國前我還看見他太太送他到機場，怎麼突然就離婚了。”
    “什麼？他不是在聲明裏說已經在一年前就和吳曼和平分手了嗎，還甩出一張離婚證書！”
    莫瑤說：“是呀，公司剛剛上市一年，現在有新產品要上線，他在這個節骨眼離婚，到底怎麼想的？”
    楊文靜說：“誰離婚還挑時候呀，過不下去就離唄？”
    “別人我不知道，陸明朗可不是隨便結婚離婚的人，這個婚，離得詭異。”
    “是你想太多了吧。”
    “我也說不清，這幾天在泰國還總有人跟蹤我們，就是覺得哪裏不對勁。”
    “會不會是八卦記者，你們不會又上熱搜吧，那咱們公司廣告費可省了。”楊文靜哈哈一笑，看到莫瑤臉色不對，趕忙說，“瞎操心什麼。愛離就離。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公司又不是你的，男人你也沒放心上，管他們呢！喝酒！”文靜拋出一個媚眼，莫瑤莞爾，也舉起酒杯。
    文靜說的對，管他呢！
    兩個人，一瓶酒，很快見底了，都喝得暈暈乎乎，文靜什麼時候離開房間的，莫瑤都不知道，她睡到半夜醒來，發現妝還在臉上，爬起來洗洗臉又接著睡。
    一整晚夢是支離破碎的，一顆心好像始終遊蕩著，為一些模糊不清欲言又止的往事而牽絆糾纏。
    顧輕舟的臉終於出現在麵前。他笑著，滿眼星光，他們走在一片陽光下，在人聲鼎沸裏四目相接，熱情相擁。
    淚水不知在什麼時候奪眶而出，那些零碎的畫麵，那些恨與愛糾葛的思緒裏，都是一個人對另一人長久的，無法消磨的執念。
    原來，她從不曾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