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小鬆鼠
    我把毅吃飯的事安排妥當後，便步入了官邸會客廳。
    駐當地最高行政長官的夫人是個學者型的老太太，穿中式外套，簡潔而端莊。前些年她在澳門外事機構任職時，和Sally走得很密。後來，她退休了，就隨先生常駐布魯塞爾。這次是她們闊別多年後第一次在異地相遇，自是熱絡非凡。見她們聊得歡，我有些局促，不是所有的老太太都喜歡我這樣吊兒郎當的男生，盡管，我也規規矩矩坐著，還特意換上了西服和皮鞋，但我知道，在我身上不經意流露出的那種散漫，經常不為人所接受，尤其是那些持所謂正統觀念的官場人物。
    我時不時流露一點笑表示我正在聽她們聊天，其實我什麼也沒聽進去。夫人怕冷落了我，把話題轉向我。她誤以為我在比利時生活，又聽Sally說，我喜歡運動，喜歡打球，便說：“小夥子，有時間常來走走，我們老張最喜歡和年輕人交朋友了，平時也和工作人員一起打打球什麼，你看還特意做了個網球場，花了六萬多歐元呢。”
    Sally順著說：“Tony網球打得非常好。”夫人一聽高興了：“去，小夥子，看看球場去——”
    我從會客室出來，果然看到一個不錯的球場，絳紅色的塑膠地，能吸水吸熱，彈性也相當好。周圍環境簡直是鳥語花香，樹上還能看見探頭探腦的小鬆鼠，中國現在可真是有錢，在歐盟總部所在地能買下這麼好的一塊地，還建了私屬網球場。
    這時，毅向我走來，我拿起球場邊的球拍，遞了一柄給他，並把球拍給他。
    毅不太會打球，勉強回了幾個。我不能說他球技太業餘，沒法和他打對手，便推說自己前一天遊泳太猛了，肩肌有點勞損。毅主動說：“我給你揉揉？”
    毅替我揉著鎖骨下靠肩窩的那片肌肉，我說，什麼時候要不想在荷蘭幹了，就去上海找我。別的忙幫不上，給你介紹一份能糊口的工作恐怕還行。
    毅說：“真的哦。要是回國，我可什麼地方也不去了，就去上海。”
    我說，國內現在還就是上海還行，總部經濟的理念吸引了大量外資，未來的發展前景也很好。。
    毅說：“我給你開車吧，我車開得不錯吧？”
    我說：“我可沒那麼大的譜，在上海我擠地鐵上班。
    毅笑著問：“就是能把姑娘擠懷上的地鐵？”
    我說，沒錯啊。在歐洲車開得再好，到上海未必敢開。上海是全世界開車難度最高的城市了。道路複雜，車輛超多。
    毅沉吟了片刻說：“你會做老板的，我看好你。”
    我說，別給我灌雞湯了，你看我這樣子像嗎？
    毅說：“我給你老婆開車也行啊。”
    我說，那可不行，Sally無論助理還是司機，我都不會同意用男生，特別是你這樣的單眼皮單身男。
    毅說：“算了吧你！”
    我說，我們這次回去後，你趕緊給自己找個老婆吧。
    毅說：“看吧……真要是想回去，也就沒必要在這裏找了。你真著急希望我找老婆？”
    我說，是啊，你日子過得也太沒人性了。昨晚我在你樓下躺著，一直在想，你在幹嗎呢？
    毅不接我話茬，繼續為我輕輕揉著肩膀，問：“好些了嗎？”
    我們正說著，夫人和Sally過來了。夫人說：“不錯吧球場？六萬多歐元，五十多萬人民幣啊，你說值不值啊Tony？我老覺得被老外坑了。這裏什麼都貴，材料、人工、保養……”
    晚餐時，行政長官張爺爺也在場，還特地為我開了瓶國內帶過來的“五糧液”，說：“這麼棒的小夥子，白酒三兩打底，半斤靠譜，八兩剛喝出點味來……”出於禮貌，我先幹了一盅，說，爺爺，我幹，您隨意。
    見我這麼爽氣，老爺子一高興，也幹了。夫人立即說：“老張你的血壓……可不敢和小夥子拚酒。瞧他身體多棒，你哪是他的對手？”
    盡管夫人一再說官邸的廚子怎麼好，是從北京老字號飯店派來的，可我吃著怎麼就跟魯係菜似的，口重味辛，一點不精到。其中一道烤魚，據說是跟當地廚師學的，洋做法，可我覺得腥死了，裹著魚的一層麵能把牙嗑出血來，吃一口我就放下了。我看Sally在慢慢地嚼，也是一副難以下咽的樣子。
    席間，爺爺問我多大了，我照實說了，爺爺說：“那你們倆是女大男小啊。”夫人見狀，趕緊出來圓場，說：“老張你別老土了，這叫姐弟戀，現而今最時髦了——你哪懂。”爺爺跟夫人死嗑，說：“我怎麼不懂，現在年輕人的時髦東西我樣樣都懂。”爺爺說，其實，這也不算新潮，他小時候在老家就興“女大三，金堆山”，現在隻不過是複古，懷舊而已，不是什麼時髦玩意兒。我們都笑了。
    對這一話題，現在我都麻木了。
    趁離席解手的機會，我到後麵看看他們給毅安排的晚餐怎麼樣了？才進廚房，就看見毅正跟幾個工作人員談笑風生，還有工作人員的家屬，一看就知道都是國內北方來的，在這裏幫著做雜務。
    我問毅吃飯了嗎？毅頗為興奮地說：“吃了吃了，煎餃，高價的煎餃……這回我可吃了平時吃不到的煎餃噢。”他的表現讓我很意外，這有什麼好興奮的？為什麼這裏的煎餃就被視作是價高物稀？毅是不是覺得這回進官邸太難得了，大有受寵若驚的感覺，連普通的餃子都吃出尊貴來？他不是中國人嗎？在海外的中國人不是應該和駐外機構關係最緊密最親嗎？這裏不是號稱是“中國領地”嗎？為什麼竟然就跟鄉下佬進了恭王府一樣。
    我很感慨，在許許多多感慨中，也覺出毅的淳樸，覺出國人在異國他鄉的複雜心態……
    結束這一晚，我們就要進入法國了。第二天還有近400公裏的公路，才能到巴黎，繼而我們將繼續往南。氣候會越來越熱，而我是喜歡赤裸裸、坦蕩蕩夏天的氣息……
    比利時，再見！
    記住我富有傳奇色彩的戀情，記住我的蜜月，記住我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