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夢斷天涯無覓處 二、過眼皆雲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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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過眼皆雲煙(中)
楊晉之靜靜地佇立著。
此時的天空已然是呈現出一片晝夜交替之時的灰白色,遠遠的天邊終於微微透出了一線曙光。
卻原來,就在不知不覺之間,長夜已經是到了盡頭。縱然是這般漫長難捱的長夜,也終究會有過去的時候。
隻是長夜雖已過去,晨曦卻還未曾露出。此時的天地之間,被濃濃的一場晨霧彌漫著,牛乳般的晨霧隨著晨風如水般輕緩地流動著,悄然無聲地將一切都籠罩於其中,使得一切都忽然間變得模糊、遙遠了起來,也使得那些原本熟撚的事物亦是變得陌生而且難辨。
隻不過是短短一夜的時間,一切的形勢就已遽然是天翻地覆。驀然之間回首,楊晉之才發現,他已經失去了對於碧涵山莊乃至於對於全局的掌控,落到了受人宰割的地步。而在此之前,他甚至還是那般地確信,隻要今夜過後,他就可以傲然地立於權力的巔頂,俯視支配一切萬物了。
這樣巨大的變化也隻是在頃刻之間發生的,仿佛隻是一個翻手覆手之間,他就從掌握一切變成了失去一切,就象是沙灘之上的美麗城堡,一個浪頭打過就在瞬間分崩離析。這樣的變化也未免太快、太大,這個大概就是世人常說的世事難料、變幻無常吧。
晨風很輕,如水般從身邊流過,乳白色的晨霧也隨著風在飄動流溢。
楊晉之慢慢伸出手去,似乎是想要握住那流溢出來的晨霧。
然而,滿把的晨霧隻是從他的指間輕輕流過,隻在他的掌心留下了一點沁涼和濕潤。
原以為已握住了很多,隻是再張開手掌時,掌中卻是空無一物。
楊晉之忍不住微微地笑了起來,在這若隱若現的濃濃霧中,這個笑容依然溫柔如同春風輕拂而過。
盡管承認失敗並不是件容易、也並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但楊晉之還是不得不承認,這一局他已是輸了。他一向都不是輸不起的人,雖然他也知道,這一次輸掉的,很可能就是他的全部,包括他的生命。
隻不過,隻要這一局還不是最後的一局,他就還不算輸,他就還有贏的機會。
這樣想著的楊晉之緩緩地轉過目光,遙遙地看向“雲齊閣”。
濃霧之中的“雲齊閣”看不出有絲毫的變化,還是那樣的軒麗華美,隻是在微微流動的霧氣之中時隱時現,顯出了平時見不到的幾分飄緲出塵之意境,恍然間仿佛雲海之中可遇不可求的神山仙境,而那道長長的白玉石階,仿佛就是步上雲端的天階,向上長長地延伸著,最後又逐漸消失在了飄忽變幻的霧氣之中。
這“雲齊閣”本是自己的居住之所,然而現在卻是君宇珩在此召見自己,當真是世事難料,隻不過此時的楊晉之並沒有選擇的餘地,這簡直可說是一種莫大的諷刺。
這時,白玉石階上已是走下了一個人,一身黑色的戎裝筆挺,越發襯出年輕軍人的高大挺拔、英姿飛揚,火雲般的大紅色披風隨著堅定的步伐在身後高高揚起,正是君宇珩座下的韓廷軒,在邊關曆煉了數月之後,他變得黑瘦了一些,卻也顯得更加的內斂,更多了一份沉穩的氣質。
韓廷軒停在了石階的最後一階,目光一轉,不動聲色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楊晉之。
因為是在濃霧之中一路緩緩地行來,楊晉之那沾有霧氣的臉龐上散發出玉石般的晶瑩光澤,由於霧氣的潤澤,挺秀的雙眉顯得格外的黑亮有神,眼角微微挑起的鳳目之中,猶帶著一絲說不出的淡淡笑意。
他一身紫衣華冠、神態悠然,看起來並不象是謀逆未成、前來乞命之人,而更象是個出入秦樓楚館、走馬章台的貴公子。
“楊少莊主。”韓廷軒雖然有些好奇,但卻絲毫沒有表現在臉上,“睿王已經久等了,請。”
楊晉之對於韓廷軒所投過來的審視目光仿佛完全不在意,隻是微一頷首,就隨著韓廷軒步上了石階。
走入了“雲齊閣”中,韓廷軒就緩步退了下去。
“雲齊閣”之中燈光輝煌有如白晝,弧形穹頂上的紫色水晶琉璃燈與無數紫晶的璀璨光芒,又倒映在光滑如鏡的白玉地麵上,宛若星河般燦然炫目。
君宇珩就靜靜地坐在居中的高座之上,就沐浴在這樣的一片如夢幻般的輝光之中,然而他本身似乎發散著比這更加奪目炫麗的光芒。
他滿頭的黑發就隻是隨意地束在後麵,在滿室輝光的照耀之下給人一種流水般輕輕波動的錯覺。一襲寬袖長衣,顏色純白,式樣簡單。在他的周身上下看不到任何的裝飾,他也根本不需要任何的裝飾。
因為,他已經恢複了原來的樣貌,楊晉之當然看過君宇珩的畫像,然而畫像又如何能夠將他的絕世風采畫出萬分之一?如若不是親眼所見,又如何能夠想象得出世上竟有這般絕美的姿容?
那樣精致如畫的臉容,有著絕世美玉的溫潤、遠天白雲的悠然以及幽穀素蓮的恬淡,修眉之下的那雙眼眸,清澄有如月下冰泉,帶著仿佛亙古永恒的淡定沉靜,教人沉醉而無力自拔。
然而他自己卻是並不在意這樣絕美的容貌,不過也正是因為這份不在意,他的舉手投足之間才會極為自然地流露出那種令人心醉神迷的絕世風姿。
就是這樣完美無缺的容顏,風清雲淡、如暖玉般溫潤的風姿,還有那清泠淡定的安靜眼神,他的周身自然散發出的是天生為王者的奪人氣息。
原來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奪去了沈靜,然而最後又將他徹底地忘卻了。
盡管隔得很遠,但是君宇珩還是發現了楊晉之情緒的些許波動,那向著自己看過來的眼神數度變化,雖然他看不出那迅快變幻的神情裏有什麼,但卻是值得玩味的。
楊晉之很快地又平靜了下來,溫潤帶笑的臉容象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似的。
“楊晉之拜見睿王殿下。”他緩緩地移步上前,深深地跪拜在地,隔著幾重衣物也可以感覺到玉石地麵的沁寒。
君宇珩的目光輕輕流轉,凝注著楊晉之深俯下去的後背,仿佛在沉吟著什麼,過了一會兒,方才淡淡地道,“請起。”
楊晉之謝過,站起了身來,沒有說話。
“你既然肯來,應該是知道本王的心中所想。”君宇珩薄薄的唇極輕微地向上彎起,露出了一絲淡如清風的笑意,緩緩地開口,卻是直接切入主題。
“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楊晉之展顏微微一笑,有若春水流動,“睿王殿下以重兵壓城,卻圍而不攻、引而不發,一方麵自是不想讓整個碧涵山莊玉石俱焚,再者就是……”
楊晉之臉上的笑意漸漸變得更深,稍頓了一下之後,又接下去道:“我碧涵山莊轄下的商鋪可說是遍及全國各地、各個行業,屬下之人少說也有數萬人,而與楊記有銀錢交易、生意往來的商家更是數不勝數。要除去碧涵山莊,對於睿王殿下來說,當然是易如反掌,但隻怕後果,卻是多少會影響到全國的經濟,進而動搖國之根本。”
他侃侃而談,聲音如清泉流動悅耳動聽,但是言語之間卻是隱隱有逼人的鋒芒閃現。
“楊晉之你好大的膽子,你這是在威脅本王嗎?”君宇珩那寒泉般的墨色眼眸中淡定如初,隻是淡然的聲音裏卻聽不出有任何的意味。
“在下豈敢?”楊晉之微微低下了頭,聲音溫潤如流水,“連我的性命此刻都全在睿王殿下的一念之間,又怎麼敢輕言威脅?”
他雖說是不敢,但語氣之中卻是平和安靜,並無半分害怕的樣子。
君宇珩當然知道楊晉之說得並不錯,楊晉之一人的生死事小,就算要掃平碧涵山莊亦不過是一聲令下、輕而易舉之事。但是碧涵山莊數十年的根基卻絕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輕易拔除幹淨的,楊家對於商場和官場的影響就更加是不容小覷,若不能妥善處置,勢必會引發各地商界的波動或是大亂,若說是會動搖國之根本,倒也不能算是危言聳聽之辭,此時的他當然是不希望看到這樣的局麵。
所以與其鏟除碧涵山莊,倒不如將其勢力收歸己用,這是君宇珩一開始就已有的決斷,將楊晉之收歸己用,再利用楊晉之來操控整個碧涵山莊,實際上,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要楊晉之的命。
但是此時,他卻一反常態地猶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