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相攜路未長
    他們倆人很快地就進了城，進城之後，首先找到了城中最大的一家“悅賓”客棧。
    此時的客棧門口，正是一派熱鬧景象，之前在城門遇上的那一大隊車馬正停在那裏，那些身著青色對襟勁裝的莊丁們正從馬車上將那些木箱搬下來，那些木箱都是邊角包金、雕著螭紋的檀木箱子，看上去極為貴重，價值不菲。隻是雖然人多物雜，但卻是井然有序，沒有絲毫的喧雜和淩亂，顯然是出身大家、訓練有素。
    君宇珩與狄霖下馬，走了進去，要了兩間上房，一個店夥在前帶路，他們正要上樓之際，忽然從一邊飄過來一個聲音：“這裏最大的院子就是重錦閣？隻有八間屋子那可怎麼夠？這種小地方也隻好馬虎將就了。”
    說話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管家模樣的人，站在他對麵的應該是這家客棧的老板，一直在恭敬地哈著腰、點著頭。
    “這裏是五百兩銀子拿去，這個院子我家公子全都包下來了。”這個管家的聲音雖不高，說話也很客氣有禮，但始終不自覺地帶著種自上而下的矜持，“我家公子隻住三天，但是記住，我家公子好靜，一應閑雜人等沒事未經吩咐不得靠近，所有的一切器物我們都有自備，並不需要你們勞神。”
    他這邊說一句，客棧老板就唯唯連聲地點頭應一句。
    狄霖無意間聽入耳中，再拿眼睛去看看那些陸續運進來的檀木箱子，想象著裏麵全都是衣被碗筷的一應物品，不覺又去看看走在前麵的君宇珩，心裏忍不住在想這個什麼公子竟比君宇珩似乎還要講究得多。
    “楊顯。”一個極其悅耳的男聲傳了過來，一時之間，倒教人不知道該如何去形容這個聲音，隻覺得音色極美，仿佛琴弦輕輕撥動的聲音，餘韻繚繞，入耳極是溫柔好聽。那個管家聽了連忙噤聲，撥腿跟了過去。
    狄霖的目光隨著聲音來源之處看過去，隻看到有一個身著華衣的高挑身影在眾人的圍擁之下，走向了後院。
    “這些都是什麼人？排場倒不小。”狄霖一邊上樓，一邊隨口問前麵帶路的店夥。
    “您說這位？那說起來可是了不得，碧涵山莊，爺可曾聽過？那可是天下首富，聽說富可敵國。這位就是碧涵山莊的少莊主紫月公子。”一說起這個，那店夥頓時興奮不已，說得口沫橫飛的，一副與榮有焉的模樣。
    進了房間，遣走了店夥之後，君宇珩負手立在了窗邊，靜靜地向外看去。
    “碧涵山莊，還真是巧啊。”君宇珩輕聲地道，其實在城外那隊車馬經過時，他就已經看到了那馬車上高懸著的一枚七葉碧玉令。
    “雖說皇帝掌有天下、富有四海，但是天底下真正最富有的人卻並不是皇帝。”過了一會兒，君宇珩轉過頭，看向臉上有些奇怪神色的狄霖。
    “我雖然久居關外，但也聽說過碧涵山莊的名號。”狄霖點點頭。
    “那麼你知不知道碧涵山莊楊家到底有多少的礦山、田地、商鋪、銀號？”
    狄霖搖頭，他也隻聽說過這碧涵山莊座落在宣城以北敬亭山頂，自前朝崛起，曆經三代，成為天下首富。
    “四成，大約有四成。”君宇珩淡淡地接下去道，“全國上下至少有四成的經濟就掌握在楊家的手中。”
    盡管君宇珩的聲音平靜無波，但狄霖一聽之下還是不禁覺得悚然聽聞，這簡直可以說是承熙王朝的經濟命脈就掌握在了這個楊家的手中。
    君宇珩還想再說下去，卻是突然臉色一變。
    “無妨，是我忘了吃藥了。”君宇珩止住了狄霖，從貼身的衣囊中取出一粒暗黑色的藥丸。
    “這個，有毒。”狄霖伸手拿過去看了看，神情不禁一變，隻是粗通藥理的他也能看出這個藥丸毒性極強。
    “是用來壓製我體內的劇毒的。”君宇珩又將藥丸拿回來，緩緩地道。
    “你中了什麼毒？解不了嗎？”狄霖心中一痛。
    君宇珩輕輕搖了搖頭，神情淡然，就象是說的並不是自己的事情，慢慢地道：“都已經二十多年了，我好象都已經習慣了。”
    服過藥之後，君宇珩就輕輕倚躺在了床上。
    這種每月服用一次、用來壓製他體內劇毒的藥物本身也是奇毒無比，藥性極為霸道，盡管服用了二十多年，身體已經有所適應了，但每次服用時都很是難受，君宇珩躺下去時，臉色並不是太好。
    狄霖的心中雖然痛惜萬分，但是麵上卻一點也不敢流露出來，因為他知道，任何的同情憐憫對於君宇珩都是一種汙辱。
    他隻是默默地走過去，坐在床邊，讓君宇珩將頭枕在自己的腿上。
    君宇珩也不說話，隻靠在狄霖身上，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式，就輕輕垂下了眼簾。
    狄霖在旁邊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的呼吸一點一點變得細而平緩，垂下的眼睫也不再輕微地顫動，而是象兩隻飛倦了的蝴蝶似地輕憩了下來，在臉上投下兩片淡淡的陰影。洗去了易容之物的臉，容顏依舊，勝似白玉的臉龐上似乎沁出了一層勻勻的薄汗，使得這張恬然睡去的臉容多了一層迷離誘人的浮光。
    君宇珩的發散著，如絲的長發流水般撒滿了狄霖的一身，狄霖抬手輕輕握起一綹長發，柔柔的，帶著涼意，仿佛滑不留手。他又看著這綹長發輕輕地自掌心滑過又滑落。忽然之間，狄霖象是有種錯覺，仿佛時光就是這樣子從掌心慢慢地流逝過去的。
    有那麼地一瞬，狄霖甚至希望時光可以就這樣地停頓在這裏，停頓在倆個人相依相偎的這一時刻。
    他低著頭，細細地看著這張枕在自己膝上靜靜沉睡的臉，清醒時那種動人心魄的美，仿佛沉澱了下來，變成了種柔和的、鐫永的韻味。也隻有在君宇珩眼睛閉著的時候，他才能夠這樣細致地、從容地與這張臉對視，不然他隻會很快地迷失、沉倫在那雙永遠淡定清冽的眼眸之中。
    狄霖用手輕輕撫開君宇珩額上的幾絲碎發，指尖輕觸在他的額間，涼沁沁的，有種極其舒服的感覺，忽然間，無法遏製地，狄霖就湧起了想要品嚐一下的衝動。
    這個念頭剛剛浮起，他就已經俯下了身子，親吻上了君宇珩的額角，君宇珩的身上有種極淡的蘭花般的幽香，隻有靠得這樣近時，才能隱約地聞到。
    狄霖的吻是一個完全沒有情欲的吻，很輕，輕得仿佛是天空中無聲的花瓣墜落，水中悄然而起的漣漪輕漾，掩飾在風中的輕輕歎息……
    雖然是這麼的輕，但還是驚動了君宇珩，隻看到他的眼睫一陣微微顫動，似乎馬上就要醒轉過來。
    狄霖將自己的唇移開，然後又輕輕地印上了君宇珩的眼簾。
    溫熱的唇，教君宇珩的心底驀地一熱，他動了一下，伸出手輕輕環住了狄霖的腰，沒有再試圖睜開眼睛，而是任由狄霖將他溫熱的體溫一點一點地從眼上傳遞過來，同時心底裏也有種溫暖的東西在一點一點地升起，將自己整個人纏繞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