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雪滿弓刀
    狄霖迅速地穿戴整齊，從牆上摘下自己的佩劍，就大步走了出去。
    外麵寒意正濃，凜冽呼嘯的寒風幾乎可以將人的血液凝固，四周還是灰黯一片，此刻應該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段時間。顯得極其高遠的深黑色的天幕上，彎如細眉的月兒淡成了一抹朦朦的灰影，旁邊隻有幾點暗淡發白的疏星。
    狄霖大步地走著，同時心念也在數轉。走到半路上，他就遇到了同樣大步流星迎麵趕來的韓廷軒。一向總是大大咧咧的韓廷軒此刻亦是一臉沉重的肅容，倆人的目光交彙了一下，誰也沒有說話，隻是並肩大步前行。
    很快地，他們就來到了韓大將軍平日裏召集諸位將領商議軍務的地方。
    他們一齊走進去，就發現韓大將軍還沒有到，七、八個副將、佐領站在那裏，臉色凝重，三三兩兩地低聲交談。
    “你看，”韓廷軒湊到狄霖身邊，壓低了聲音，“會不會是蠻族要大舉進犯了？”
    他的聲音極低沉，但是狄霖怎麼就覺得能從這語聲裏聽出一絲興奮和躍躍欲試？
    狄霖剛想說話，就隻見從門外一陣旋風般走入了幾個人。
    當前一人，四十出頭，國字臉嚴肅端正，風霜滿麵，臥蠶眉下一雙炯炯如電的眼睛，目光到處令人不禁心驚膽寒。他走起路來腰杆挺直，虎虎生風，雖未身著戎裝，然而一身尋常衣飾也掩蓋不了他身上自然流露的軍人氣質，此人正是當朝官拜一品、曾立下赫赫戰功的宣威將軍韓重。
    眾將立即噤聲，上前行禮。
    “免了。”韓重一擺手止住了眾將的躬身行禮，“我此刻召集各位前來，是有極其緊急的軍情！”
    眾將屏息以待，韓廷軒更是一臉莊重嚴肅，在父親的麵前他一向都不敢有絲毫大意。
    “就在片刻之前，有一個渾身是血的塔倫族人來到邊關，向我方求救。”韓大將軍以他一向的明快簡潔作風，很快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身處邊關的人都知道，這個塔倫部落原本隸屬於蠻族長達百年，大約二十年前，最終不堪被奴役的塔倫族人逃離了蠻族王庭，一路躲避追殺，來到了承熙王朝的邊境。不過這些塔倫族人因為被奴役已久，並不願再次依附歸屬於承熙王朝，所以隻在離邊關大約五十裏的一個小綠洲定居了下來。
    而承熙王朝也就默認了這個塔倫部落的存在，不僅允許他們在那裏生活，有時甚至會在最嚴寒的冬季向他們提供一些食物和藥品。作為回報，這些對大漠了如指掌的塔倫族人會為承熙王朝的大軍帶路或是在蠻族進犯時通風報信。
    就在兩天前，瀚達爾王的一個王兄因謀逆失敗倉皇逃到了塔倫部落，然而事有不秘，被瀚達爾王知悉，當即派出了八百人馬，在夜半時分將塔倫部落的村莊團團圍住，隻有一個塔倫族壯漢拚死衝出了重圍，趕到邊關來求救。
    “塔倫部落雖未正式歸屬我朝，但一直接受我朝的保護。區區蠻族竟敢在我邊關十萬大軍壓境之時，來到我方境地撒野，這簡直就是一種挑畔！”韓重目光如電，看向座下的一眾將領，“我已點齊了一千人馬，在座各位，誰願領兵前去，給這些北蠻之人一些顏色看看，也好教他們領略一下我天朝的神威？”
    韓廷軒眼中一亮，到邊關已有兩個多月，雖有過戰役發生，但也隻是遭遇小股敵寇而已，剛幾個回合，戰事就已結束，感覺實在太不過癮。這一次的敵人不僅有數百人，而且還是一幫會對婦孺老弱下手的敵兵，殺這樣的敵人實在是甚合他的胃口，當即清了清嗓子，正要開口，就聽到身邊的狄霖朗聲道：“末將願往。”
    韓廷軒幾乎是一臉幽怨地看了一眼狄霖，心中深悔自己為何不搶先一步，倒讓狄霖撥了頭籌。
    “狄霖到邊關已有兩月餘，卻寸功未建，心中惶恐。”狄霖聲音清朗，態度誠懇地一躬身，“還望大將軍能給狄霖一個機會，為國效力。”
    韓重微一沉吟。
    “末將請求與狄將軍一同前往，望大將軍肯首！”韓廷軒忙跨上一步，大聲地道。他一邊說一邊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的父親，見韓重有力地一點頭，心中不禁大喜，但臉上卻一點也不敢表露出來，老成持重地抱拳躬身道：“多謝大將軍。”
    “好，就由狄霖、韓廷軒二人帶千名精兵，速速前去塔倫部落救援，不得有誤！”韓重目光又一轉，看向韓廷軒，“不過要當心敵軍的詭計，韓副將，你的一切行動都要聽從狄將軍的指揮，不可冒進！”
    “是，末將遵命。”倆人齊聲應道，不過韓廷軒在心中翻了個大白眼，自己的父親似乎總是對自己不放心，就好象他肯定會魯莽惹禍似的，但他一向最是敬畏父親，此時在韓重的灼灼目光之下，哪敢流露出一星半點的不滿，也隻能在肚裏腹誹一番了。
    倆人得令而出，立刻將鎧甲頭盔一應穿戴齊整，帶領早已列隊整裝待發的一千兵士，縱馬向著塔倫部落的村落疾馳，而此時的天空仍然是一片灰黯，並無一絲發亮的痕跡。
    一路上風馳電掣，雖有千人千騎，行動間卻並無一絲人聲，就連偶爾的一聲馬嘶也顯得極為突出。包著軟氈的數千馬蹄踏在鬆軟的黃沙之上，除了帶起滾滾風煙之外，隻發出極其沉悶的聲響。隻不過滾滾的煙塵掩沒在濃黑的夜色中，而沉悶的蹄聲聽起來倒象是遠遠天邊響過的悶雷。
    狄霖突然發現前方的天邊有些發紅，待轉過一個高大的沙丘，才知道那並不是天空發紅，而是漫天而起的熊熊大火，火光仿佛將半個天空都已燃燒了起來。
    很快地，他們奔到近前，隻見整個村落都在一片火海之中，沒有人聲，隻聽到“劈劈啪啪”火焰燃燒的聲音。
    按照事先的約定，韓廷軒一揮手中的令旗，八百名兵士立刻呈雁翅型展開，無聲而迅速地將整個村落包圍了起來。
    狄霖則帶著二百兵士風雷般衝了進去。
    在衝進去之前，看到村裏燃著衝天的大火，但卻一片寂靜無聲，狄霖心裏其實就已經有了最壞的打算，但是看到這一片火海中的無比慘狀時，他的手足亦不禁一陣冰涼。
    由於沙漠中極其幹燥，燃燒可以說是非常的猛烈但也是極為迅速的，除了一些石徹的部分，所有的一切都很快化為了灰燼，因為沒有了可以燃燒的東西，火勢已漸漸地小了下去。
    隻剩下一些燒得發黑的模糊的殘垣，在深黑的夜幕裏，間或閃動著將熄未熄的紅色火光，象是猙獰殘缺的野獸，而且灰燼中還傳來了令人作嘔的骨肉燒焦的臭味，一些灰白色的片片灰燼隨著殘餘的熱力氣流，盤旋著向著天空升起。
    滿地都是死人，無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身上都有多過一個的致命傷痕，有的腸穿肚裂，有的頭被砍去，有的被劈成數段……死狀都是極其慘烈。
    狄霖在戰場上也看過流血死亡和殺戮，他自己在戰場上也殺過敵人，但這裏不是戰場，這些人也隻是些普通的平民百姓。狄霖的眼中幾乎可以浮現出那些蠻族士兵以殺戮為戲，而這些塔倫族人哭號慘叫的場景，這已不是殺戮，而是屠殺，是獸行！
    那個逃出送信的塔倫族人慘號著跪倒在地，雙手緊緊地握起一把沙土，沙土已不是黃色，因為這裏麵有血有肉摻入，又被烈火燒成了焦炭。他的家園、族人、父母、妻子兒女……所以的一切都葬身在這無情的火海之中，他的哭號如同一個受傷的獸類完全絕望時的嗥叫，長長地回蕩著，令人撕心裂肺。
    “這幫該殺的畜生！”隨後進村的韓廷軒來到了狄霖的身旁，恨恨地咬牙切齒，總是明朗帶著笑的眼中滿是怒火。
    他覺得胸中有股無法抵製的怒火在上湧，他簡直無法想象狄霖怎麼還能夠這樣靜靜地端坐在馬上看著，而一言不發。
    在這個漆黑隱晦的暗夜裏，在這個更甚於地獄的修羅場中，一身銀盔銀甲的狄霖就如同月夜的清輝，絲毫不染一絲凡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