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武場顯英姿
    君宇珩帶著一眾侍衛緩步走來，遠遠地就望見小皇帝正在練馬場邊的石亭中走來走去。
    小皇帝今天穿了一身大紅金絲暗繡龍紋的緊身箭衣，頭戴九龍攢珠金冠，腰束玉帶，一眼看過去，益發襯得唇紅齒白，雙眸烏黑，宛若一個粉妝玉琢的玉人。
    亭中各色弓箭物事都早已準備齊全，小皇帝正等得有些不耐，忽然看到君宇珩一行人迤邐而來，已是喜動顏色，手足欲動地想要衝上前來，卻又生生忍住，將兩手背在身後，一臉肅容。
    眾人叩拜行禮已畢，君宇珩上前，道：“臣方才因事略有耽擱，讓陛下久等了。”
    小皇帝聲音清脆地道：“無妨，是我來得太早了。”說著烏黑有神的大眼睛一轉，就注意到了君宇珩身後一群人中的狄霖。
    君宇珩身邊的這些羽林衛，無一不是精挑細選而出的個中翹楚，每一個都是神采非凡，英姿勃發。
    狄霖已穿上了羽林衛的服飾，純黑的衣服，鮮紅的束帶，腰懸長劍，更顯得他肩寬腰窄，身姿挺拔。
    除了他的年輕俊秀、傲然不卓，他的身上仿佛還有種極其強烈的存在感，令他無論站在哪裏，都讓人無法忽略。
    “皇叔，他是誰？”小皇帝側過頭。
    “臣狄霖叩見吾皇陛下。”狄霖越眾上前，躬身行禮。
    “陛下，這位是忠勇侯狄霖，新任的羽林衛統衛。”君宇珩指了指狄霖。
    “朕知道你。”小皇帝想了想，眼睛一亮，“你的父親狄大將軍驍猛善戰，是我朝第一戰將。虎父無犬子，你的武功想必一定也很厲害吧？”
    狄霖清聲地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微臣所學也隻是小有所成，豈敢說厲害？”
    他口中從容自若地說著不敢，樣子也極是恭謹，然而君宇珩卻能從那微揚的眼眸和抿起的薄唇中覺察出他骨子裏麵的那份自傲。
    這世上，他不敢的事情恐怕還並不多吧，君宇珩不知為什麼忽然這樣想著。
    這時，一名侍從牽來一匹通體火紅毫無瑕疵，高大神駿異常的駿馬，此馬佩著極華貴的紫玉鞍轡，正是君宇珩的愛馬“逐影”。
    而小皇帝的視線則被另一侍從牽過來的一匹毛片雪白如羽，雪鬃飛揚，隻四蹄墨黑的小馬吸引了過去，不自禁地跑上前去，兩隻小手輕輕撫摸著馬頭，興奮地道：“皇叔，這是給我的嗎？”
    “這樣的小馬比較適合陛下初學，陛下可喜歡？”君宇珩微微一笑，猶如春水微瀾。
    小皇帝笑逐顏開，連聲道：“喜歡，喜歡。”抱著馬頭，就往上爬。
    君宇珩伸手將他扶上了馬，自己亦翻身上了“逐影”，手控繩轡，不急不徐地護在他的左右，兩騎慢慢地向著練馬場中行去。
    在沒有親眼看到之前，狄霖根本無法想象君宇珩統領三軍，在陣前浴血殺敵的場景。
    身為承熙王朝的七皇子，君宇珩曾經在邊關督軍禦敵近三載，威名遠播，敵不敢來犯。一時之間，君宇珩掌握了全國將近七成的精銳軍隊，這也是他最終登上最高皇權的一個重要籌碼。
    而此時的君宇珩沒有穿窄袖箭裝，反而是一襲月白色寬袖長衣，隻用一枚晶瑩的白玉環束發，端坐在如同一團火焰般的高大駿馬之上，猶如天神一般。午後煦暖的陽光給他的全身染上了一層金色的微光，寬大的衣袂在風中如飛羽般舒卷著。
    看上去，明明是完美無缺的容貌，溫潤如玉的風姿，清冷如古泉的安靜眼神，淡淡如清風的優雅微笑，似乎，在這樣一個人的身上從未出現過冷酷、殘忍或是其他什麼激烈的表情，但不知為什麼，卻偏偏凜凜然散發著一種淵停嶽屹的奪人氣勢，令人窒息，令人心悸。
    狄霖忽然想起了君宇琤曾經說過的一名話，他漸漸地發現君宇琤是對的，君宇珩的確不是個容易對付的人。
    在君宇珩的護持之下，兩騎並馳，小皇帝騎得已是越來越熟練，早將帝皇的尊嚴和矜持丟在了一邊，時不時地發出歡快已極的清脆笑聲，高聲大叫著：“皇叔，再快點，皇叔，快來追我……”
    狄霖遠遠地看著飛揚煙塵中那一大一小歡快奔馳的兩騎，胸中忽然湧起了一絲淡淡的苦澀。
    因為在他的記憶中，自己好象從未有過這樣無忌放縱的童年。
    他的母親雖名為蘇府千金，卻隻是個不得寵的小妾所生，當年不顧一切地與名不見經傳的小小參將狄飛武私奔，蘇府深感丟臉羞辱之餘，早已是斷了兒女的情份。狄霖出生的最初幾年，母子倆隨軍而行，顛沛流離，吃盡苦頭。直至後來父親戰功顯赫，升官封爵，深蒙皇恩，蘇幕遠才又來一力拉攏。然而九歲時，父親戰死，隨後母親病故，蘇府卻又忽然擺出一副不聞不問的嘴臉，偌大的將軍府頓時作了鳥獸散，年幼的他數度大起大落，早早地嚐到了世間人情的冷暖和人性的涼薄。當他拋家去國，隨師父遠去西疆之時，心中不可謂不悲涼、不彷徨的。
    在那個時候，他就暗暗地對自己發過誓，終有一天，他還將回到這裏來，而那個時候，他不要再受任何人的擺布。
    “聽聞狄統衛武功過人，想必在騎射上也定有獨到之處吧？”一個聲音驀地響起，打斷了狄霖的沉思。
    狄霖微微一怔，已回過神來，循聲看過去，出聲的是簡東雲。
    出身高貴、形貌溫文的羽林衛副統衛，正帶著無懈可擊的笑容極其有禮地問道，然而狄霖卻能夠感覺到他身上隱隱的些許敵意。
    “在下隻是稍有涉獵而已。”狄霖就象是完全感覺不到似的，也謙遜有禮地回答。
    “狄統衛不必過謙，正好在下對於此道也有些研究，不知狄統衛可否不吝賜教一二？”簡東雲朗朗一笑。
    他的目光炯炯有神地注視著狄霖，話語雖是帶著商榷，但語氣裏卻含著幾分不容置疑。
    狄霖正遲疑間，縱馬過來的小皇帝卻聽到了，大感有趣，高興極了，“今天正好借這個機會，兩位愛卿就來比試一下箭術，也讓朕大開眼界。”小臉一轉，看向君宇珩，“皇叔，你看可好？”
    君宇珩並不置可否，“既然陛下有此興致，就讓他二人小試一場倒也無妨。”
    小皇帝略想一想，對他們道：“這樣，就三箭定輸贏可好？”
    “謹遵聖命。”簡東雲、狄霖躬身。
    一旁早有侍從又牽過兩匹馬來，雖比不上君宇珩的“逐影”，亦是萬中選一的駿馬。
    狄霖拱手，“簡副衛先請。”
    簡東雲亦一拱手，豪聲道：“那在下就僭越了。”飛身上馬，揚鞭馳出，幾個動作一氣嗬成，幹淨利落，顯得分外英姿颯爽。
    轉眼間馬已奔出一箭之地，離靶約有百步開外，他單手從馬鞍邊擎出一張銀背烏金弓，但聽一聲清叱，隻見弓如滿月，箭似流星，三箭連發，箭箭正中靶心，四下裏眾人一聲喝采。
    “在下獻醜了，還請狄統衛多多指教。”簡東雲遙遙抱拳，他人極穩重，但他的騎射功夫本就是朝中數一數二的，此時臉上也可略見得色。
    狄霖也不多說，隻撿了一張普通的鐵弓，躍身上馬，迎風而馳。
    風鼓起他的衣衫獵獵而舞，然而他的臉上卻帶著種漫不經心的神情，雖騎在急馳的駿馬上，倒更象是個走馬章台的貴公子，正在閑庭信步。
    忽然間，狄霖倏地回身，竟也不凝神瞄準，隻是極隨意地開弓射箭，他的手指纖細而修長，他的手勢優美而輕柔。
    然而這張普通的鐵弓竟被他拉出了金石之聲，電閃而出的三箭首尾銜接，在空中發出了極為淩厲驚人的破空之聲。
    簡東雲一見之下，雙拳緊握，臉上已有些失色。
    電光火石之間，但聽“奪”地一響，那最後一支箭卻是後發先至，撞上前麵兩箭，三箭並至，命中紅心，而後餘勁未消，竟將靶心射個洞穿，飛出丈餘方才落地。
    一時間，眾人已似是驚呆，鴉雀無聲。
    “狄卿真是神乎其技。”君宇珩輕咳一聲，“從今以後有狄卿來保護陛下，本王也可放心了。”
    “王爺過譽，狄霖自當竭盡所能。”狄霖一躍下馬。
    此時的簡東雲已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但他一向是個光明磊落之人，雖臉色有些難看，還是過來深深一禮，“狄統衛的神技，令在下心服口服。還望狄統衛恕在下的唐突。”
    狄霖道：“這隻不過是雕蟲小技，簡副衛這樣說，實在令在下汗顏。”
    “以後，東雲可以多向狄統衛討教一二，也就是了。”君宇珩看看簡東雲。
    簡東雲笑了笑，不過笑得當然有些勉強，向狄霖道：“東雲不才，還望狄統衛不吝賜教。”
    “指教不敢當，但若是切搓一下，狄霖倒是樂意之至。”狄霖眉宇輕揚，極是淡然。
    君宇珩頷首，“這樣就對了，從今往後，你二人當齊心協力，共同整飭羽林衛。”
    “是。”倆人同聲回答。
    君宇珩一躍下馬，又伸臂從小馬上抱下小皇帝。
    一個多時辰的縱馬奔馳，君宇珩依然是風清月朗的樣子，月白的衣衫毫不沾塵。小皇帝則是小臉紅撲撲的，額發都被汗水濡濕了，顯得更加的可愛，但還是意猶未盡的樣子。
    君宇珩溫言道：“今天就到這裏，陛下不可太過勞累了。”
    小皇帝“嗯”了一聲，黑黑的大眼睛裏閃著亮光，拉著君宇珩的手不放，聲音撒嬌的道：“那皇叔什麼時候再來教我騎馬？”
    “皇叔處理朝政可能會比較忙。”君宇珩看了一看狄霖，“以後就讓狄統衛來陪伴陛下，好嗎？”
    小皇帝沉吟了一下，開心地道：“好的，朕還可以讓狄卿教朕射箭呢。”
    “既然陛下喜歡，就由狄統衛全職護衛陛下的安全。”君宇珩不急不緩地，“現在陛下就帶狄統衛去玉宸宮給皇太後請安吧，方才內侍報說皇太後午睡後略感不適。”
    “母後身體不適？”小皇帝皺起了眉，“我這就去。”帶著一眾人等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