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高塔墜
    “它叫什麼？”
    庭院裏，身著藍白長裙的少女蹲下身來以指尖逗弄灰黑色的兔子。柔和的淺笑在她的唇瓣綻放，像劃開的自然色彩，與林蔭綠草是如此的和諧。兔子仿佛在她的身上嗅到了熟悉的陽光氣息，躍上了她的腿、湊近，在淺淡的衣裙上留下幾個可愛的泥土色足印。
    少年坐在不遠處的雕像底座上，一腿支起，拿手輕輕的環住。他將臉頰擱在膝上，略帶淩亂的金發鬆散地搭下，蓋住了他的大半張臉，這一幕看在歐莉亞的眼底極是可愛，想伸過手去將他的頭發蹂躪得更加淩亂。
    “小螃蟹。”
    “它不是兔子嗎？”
    “它確實是隻兔子，但它叫‘小螃蟹’啊！”
    “為什麼它要叫這麼個名字？”她疑惑地看著與她有著同樣璀璨金發的少年。
    “不可以叫麼？”少年抬起首回望她，眼底同樣疑惑。
    “不是不可以，隻是感覺很奇怪……”
    “為什麼奇怪？”歪著腦袋，他繼續發問。
    歐莉亞將兔子高高地舉過頭頂，可憐的兔子顯然被她的動作嚇壞了，完全忽視歐莉亞安撫的笑，二條短短地腿兒拚命亂蹬。“叫螃蟹的兔子，無論是誰都會覺得奇怪的吧？”
    “為什麼兔子就不能叫螃蟹？兔子就非得叫兔子麼？或者非得叫一個隻有兔子才能叫的名字？星觴有哪一條律法規定過嗎？既然沒有規定過，那兔子為什麼就不能叫螃蟹？”
    “可一般沒有人會起這麼個名字……”
    “其它的兔子都不叫這個名字，那不就證明‘小螃蟹’是獨一無二的‘小螃蟹’？”
    就算道理是這樣的沒錯，但看在其他人的眼底，終歸是奇怪的吧？
    一雙屬於少年纖細的手接過歐莉亞手中受驚的兔子，他笑著將它放到地上，“歐莉亞姊姊，你會因為其他人認為你們不適合就拒絕嫁給亞克爾哥哥麼？”
    白皙的麵頰染上了些許的胭脂紅，她絞著裙裾，本想直接回答說她會嫁給亞克爾……可是藏在心底的人一經浮現，再提到“嫁”這個字，便怎麼也吐不出口了，隻有潮紅一陣陣地浮上。
    不經意地抬首，少年勾起的唇角告訴了她一件事——他在看她變臉的好戲。忽地便惱羞成怒了，手掌衝著少年的發頂重重地拍了下去！“小顏！你又開姊姊的玩笑！”
    少年咯咯地笑著躲去，少女拎著裙擺追在後頭，大有不拍著人就誓不罷休的架勢。
    啊，歐莉亞的身後還跟著一隻獵犬，這是奉她的未婚夫亞克爾之命跟在她的身邊負責“護衛歐莉亞小姐安全”的亞曆山大。
    隻要忽視那條自以為是的雜種狗，這一幕看在旁人的眼底是賞心悅目的，至少在萊維爾的冰紫瞳眸裏是這樣。經過他的特意吩咐，有關他來到薩爾那的事知情的人並不多，他的護衛隊並不張揚，子爵更是未出城門迎接。有關他的到來，子爵隻是對外宣稱是來自帝都的貴客。
    這位“貴客”住在向南的房間，而這向南的房間，剛好可以將歐莉亞小姊和親人失散的少年顏洛平常嘻戲的花園瞧得一清二楚。
    花園裏遍植薩爾那特有的紅酒玫瑰，這種玫瑰色澤鮮紅，輕嗅，會有淡淡醇香溢入鼻間，故稱紅酒玫瑰。臨窗，萊維爾舉杯湊近唇邊。如他所料，薩爾那未經過多稀釋的紅酒濃鬱得一如血水，紅酒的醇香中不僅有玫瑰的味道，更有隱在其中的血的芬芳。窗外，美麗的少年男女像煞了二團光，在他的視線中閃現，有些刺眼。
    將紅酒一飲而盡，他隨手擲開空杯，撐著窗台靠在玻璃上，滑入喉間的美酒令他滿足的眯起眼。
    “去請塔布裏斯子爵過來。”萊維爾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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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飯時間快要到了，子爵府的所有傭人都開始忙碌起來。這個時候，卻有一個年輕人偷了懶，放下手裏的斧子與待劈的柴，他登上了後院廢棄的塔樓。
    “你來得好晚喔……如果錯過了我最愛的番茄沙拉一定找你算賬！”一個金發的少年坐在搖搖欲墜的台上，不滿地出聲抱怨。
    這個年輕人是被一張紙條約出來的，讓他赴約的是其中一行——是你把歐莉亞推出去的。
    “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那位客人身份尊貴，也不要告訴我你是湊巧輕過那裏又是湊巧推了自個家小姐一把……”
    少年湛藍的那隻眼盯著這個年輕人，搖曳的流蘇垂落肩上，輕風吹拂起金色的短發，橢圓鏡麵映出了對麵棕褐色頭發的年輕人的身影。
    緩緩地，他說，“……亞克爾，那個副官的兒子，他沒有資格得到歐莉亞小姐！整個薩爾那、沒有任何一個人有資格擁有她……”
    “所以你聽從子爵夫人的話，混入人群，將她推向來自帝都的貴客？”他笑著，看起來很是無害。然而一轉眼，他便換了副麵貌，孩子氣地叫嚷，“我要告訴歐莉亞姊姊！我要告訴亞克爾哥哥！你想拆散他們！你想殺了歐莉亞姊姊……”
    邊說著，少年衝過年輕人的身側想跑下樓梯。但年輕人怎會讓他如願？剛好，約他出來的隻有一個人，剛好要求了他隻能夠一個人赴約，剛好又要求了不能夠被其他人發現他，剛好見麵以地點又是這個平時不會有什麼人會經過的塔樓……他怎麼會放棄這麼好一個殺人機會？這件事不可以被知道的，否則歐莉亞小姐會恨他，亞克爾會殺了他，而夫人不會為了他這麼一個廉價的傭人出麵證明他的無辜……
    殺了這個少年，是最好的選擇。對了，這裏是年久失修的塔樓，隻要讓人相信這個少年是貪玩溜上來、卻不小心掉下去的就好了……
    少年被逼迫著後退，他恐懼地睜大眼，看起來根本沒有發現身後鬆散的磚石才是絕地。年輕人沒有發現少年眼底的狡黠，他忽然地便撲了上來，本以為少年會受驚地後退一大步撞開磚石跌下去……卻不想他卻是消失在了眼前。
    一雙手掌輕輕一推，跌落後的回首，他望見那個身影就立在那裏，立在他的身後。風拂起少年的金發，一藍一紫，異色的瞳眸妖異得駭人。少年並非一直站在那裏的，隻是作為冥王殿的閻羅天子，他的動作之快不是這麼一個普通人可以瞧得清楚的。
    “我喜歡歐莉亞姊姊，所以能夠傷害她、對她不利人的隻有我。你明白了麼？”
    縱身躍下，少年就連落下的速度都比年輕人快上不少。少年穩穩地落到了地麵，下一瞬間，年輕人也與地麵作了最高程度的親密接觸……不僅僅是身體，他連自己的鮮血與腦漿都奉獻出來了……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少年驚懼的尖叫響徹了整個子爵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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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歐莉亞趕來之前，他一直躲在樹後，就連靠近也不讓。傭人們紛湧而上想將其抓住，他卻靈活地攀上樹梢，怎麼也不肯下來。直至歐莉亞匆匆趕到，才好不容易將他誘勸下來。撲到少女的懷裏，孩子一直哭，哭得眼淚溢入她的衣料、哭得眼睛發腫都不願停歇。這一次，沒有任何同性會嫉妒這個霸占了薩爾那天使的懷抱的少年，無論是誰，都不忍心苛責這個被驚嚇到的孩子。
    隻有十三歲的孩子，也許還未曾親眼見識到死亡的年紀……他身上的血尚未完全凝固，剛才他驚叫的那一瞬間，也許是他初次麵臨死亡……第一次看到，有個人在自己的麵前死去，鮮血與腦漿遍地，這樣恐怖。
    沒有人會相信這個十三歲的少年是個殺人者，濺在他身上的血跡告訴了他們死者落下的時候這個孩子是在塔下而不是塔上。
    傭人的自殺驚嚇到了小姐的貴客，幾乎所有人都這麼以為。有人忍不住在心底埋怨死者，死就死了，為什麼還要在死的時候驚嚇到這個可憐的孩子？
    亞曆山大衝著少年直叫喚，歐莉亞一邊安撫著少年又要時刻提防著那條狗，被弄得很是疲憊，索性打狗不看主人地出聲威脅道，“亞曆山大！你再叫喚我就讓廚師把你當晚餐剁了！”
    這隻狗對此威脅並不予以理會，大概是很肯定歐莉亞小姊不會真把它給剁了，這副亂叫嚷的模樣實在是令不少人生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