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 天下殊途  第一百七十八章 複 仇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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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雲眼中盡染絕望,不禁仰首靠上身後的梁柱,咬牙一聲沉歎。
    唐青羽終於得見萬長亭,心中恨意如潮湧般襲來,他報仇心切,當下奪上前去,抬手便朝萬長亭扇下一記狠辣的掌風,怒目罵道:“閹賊!昔日在名州,你與部下劫奪我身,肆意羞辱!今日,我定將你親手血刃!”
    萬長亭闔上雙目,神色愈發令人難以捉摸,隻漠然道:“你動手便是。”
    唐青羽眼中竄動著複仇的火焰,他渾身顫抖,手握劍柄刷地將腰間的淩空劍拔出,手腕卻被李雲驀的長鞭倏然勾住,唐青羽一頓,便聽李雲驀叫道:“小羽!不可急躁!”
    “休要阻我!”唐青羽麵色鐵青,悻悻地猛扯鞭子,厲聲道:“我等了三年,隻為今日報仇雪恨!誰也別想阻我!”
    李雲驀嘴上雖淡定了一回,心中未免焦急,忙抖開長鞭奔向前去,手掌輕輕地撫上唐青羽的肩,哄他道:“小羽,莫要動怒,你忘了在青州時,曾答應過我什麼?”
    唐青羽呆住,竟一下子恍了神,鐵青的麵色微微一紅,徑自默不作聲。
    李雲驀將頭湊近唐青羽耳邊,壓低聲音,溫言道:“這閹賊身係洗淚崖之變和麓州慘案的真相,為了沈猶楓、九毒和連翹,你我且將仇恨暫擱,待這閹賊道出實情,再誅他不遲!”
    唐青羽狠狠地咬著唇,似乎在強壓怒火,半晌後,他突然將長劍收回鞘中,橫眉冷眼地盯著萬長亭,啐道:“閹賊!便讓你再苟活一個時辰!”
    九毒不禁微微一笑,未想到,短短月餘,雲羽二人的脾性竟磨合得如此默契,想來他二人定是又經曆了一番戰場上的生死考驗,方才徹底放下心結,對彼此傾心托付,九毒心中甚是寬慰,隻可惜,自個兒再無機會向他二人好生問個明白了。
    見唐青羽恢複了理性,李雲驀方才鬆了口氣,旋即神色一凜,向萬長亭斥道:“閹賊!本座給你個機會,你若如實相告,本座便賜你個全屍,倘若不說,本座即刻教你五馬分屍!”
    此言一出,萬長亭竟然仰頭大笑,這笑聲聽上去毫無恨意,卻冷得教人心寒,甚至暗含著諷刺與嘲笑。
    “你笑甚!”李雲驀怒目相向,一臉鄙夷:“想用笑聲來掩蓋心虛和害怕麼!”
    萬長亭充耳不聞,徑自尖聲長笑,李雲驀終究按捺不住,朝著萬長亭“啪”地便是一個耳光扇下,痛聲罵道:“你禍國殃民!這個耳刮子!本座先替天下百姓送上!”話音未落,手起掌落,又是一記響亮的耳光重重地扇在萬長亭的老臉上,斥責聲淩厲至極:“你壞事做盡!這個耳刮子本座再替小羽送上!”
    唐青羽一顫,不禁鼻心微紅,神色複雜地看了李雲驀一眼,目光溫和了下來。
    萬長亭的笑聲嘎然而止,一道血痕順著他嘴角的掌印緩緩流下。
    “義父!”流雲聲嘶力竭地叫喊聲取代了萬長亭的大笑,他頗覺受辱,當下癱倒在梁柱邊,竟是心如死灰。
    連翹心中一抽,糾結地咬了咬唇,那隻抵在流雲嘴邊的青花瓷瓶竟顫抖得厲害。
    萬長亭未作任何辯解,他睜開了雙目,幽然看了眼李雲驀和唐青羽,未發一言,又轉眼望向九毒。九毒心中咯噔一下,霎時湧起一股甚是不安的預感,未待他開口詢問,萬長亭的目光便定格在了數丈開外的沈猶楓身上。
    沈猶楓自始至終都處在一個冷眼旁觀的境地中,此刻他迎上萬長亭的目光,麵色極寒。
    李雲驀又怒又急,不禁叫道:“沈猶楓!仇人此刻便在眼前,你為何始終沉默不言!”
    沈猶楓凝眉盯著萬長亭,冷冷答道,“他不會說的。”
    萬長亭一聲輕哼,諷笑著開了口:“你倒是比沈猶信要明白得多,所剩的時間已不多了,不如……你便同咱家最後再做個交易罷!”
    “混賬!”李雲驀破口大罵,心中不安起來,喝道:“窮途末路之人是你!還敢危言聳聽!”
    萬長亭並未在意李雲驀的唾罵,犀利的目光絲毫未從沈猶楓身上移開,他徑直問道:“你答不答應?”
    沈猶楓不動聲色,當下邁開步伐向萬長亭行去,至他跟前凜然站住,垂目問道:“如何交易?”
    萬長亭一咬牙,突然抓住沈猶楓的袖子,壓低聲道:“你放我的義子藍嬰一條生路,咱家願以死為你求證!”
    “諾!”沈猶楓毫不遲疑,答得極其果決,他凜然站著,仿若天神一般,並未側過頭去看流雲一眼,卻暗中拉過九毒的手牢牢握住。
    九毒猛然一個激靈,刹時想到了什麼,不禁心思驟沉,再看沈猶楓,見他神情冷靜,麵容上既瞧不見恨意,也看不出怒氣,更無任何驚異之色,但他的兩道劍眉卻鎖得更緊,九毒遂明白,沈猶楓已然領悟了萬長亭的話中之意,且與自己心中所想不謀而合——
    洗淚崖之變一直是墨台鷹三緘其口的禁忌往事;麓州慘案與玄子道又跟墨台鷹脫不了幹係;萬長亭對真相顧左右而言他,顯然是已看透了沈猶楓和九毒心中的懷疑與推測,要跟他二人進行最後的較量,所謂較量便是交易,沒有刀光劍影,隻有攻心術,這個把持朝政二十年的梟宦,豈是等閑之輩?他臨死前的這個要求,已暗中將矛頭悉數指向了墨台鷹!
    “當年在洗淚崖上,沈猶信並非死於咱家手中,而是死於他自己的湛盧劍下……”萬長亭緩緩地啟齒,語氣尤為淡漠,聲音卻很洪亮,仿佛是故意說給所有人聽,“……那湛盧劍刃被人暗中灌上血竭,沈猶信卻並不知情,在他同咱家交鋒之時,為護信王不慎被劍刃劃傷,這小傷對他一個朝廷將軍而言本無大礙,哼,可那血竭是何其厲害!毒入刀傷,不死,倒是奇跡了……”
    楓九二人冷然聽著,既不詢問也不做聲,似乎與萬長亭達成了某種默契。
    李雲驀想了想,憤然問道:“那真正的下毒之人究竟是誰?!”
    萬長亭冷哼一聲,並不回答,繼續道:“還有一事,當年先帝實已頒下終止誅殺信竹二人的快馬密詔,但那密詔卻不知何故於途中遇阻,送詔之人被暗殺,待密詔送至洗淚崖時,信竹二人早已葬身崖底……”
    唐青羽寒聲問道:“誰是截詔之人?!”
    萬長亭依然不答,突然間,他嘴角劃過一絲異常詭異的笑容,慟聲道:“麓州慘案便是那下毒和截詔之人的報應!”
    “你胡說!”連翹騰地站起,嘶聲叫道:“我父親絕不是下毒之人!絕不是!”
    萬長亭冷笑尤甚:“那麓州知府……不過是個替罪羔羊罷了!”
    “萬長亭!”門外一聲斷喝,仿佛雷霆萬鈞,氣勢卓然,隻見一個全身金甲、威風八麵的男人在無數精銳的護隨下跨了進來,霎時間,鶴香軟玉閣內兵戈湧動,殺氣彌漫。
    “拜見主上!”眾人見了墨台鷹,紛紛垂首施禮。
    墨台鷹沉著臉,徑自向萬長亭走去,他未持任何兵刃,掌心卻暗中雲集內力,隻銷出手,萬長亭便再無開口的機會。
    萬長亭並不驚惶,神色間依然帶著以牙還牙的痛快之意,他翹指輕撚起肩上的白發,似笑非笑道:“墨台鷹,咱家臨死前,會讓他們一點一點地聽明白,一步一步地想清楚……”
    “住口!”墨台鷹大喝一聲,竟是震怒不已,他不由分說,箭步一縱奔向前去,步伐極快極穩,衣袍之間飄出凜冽駭人的濃鬱殺意,眨眼間,他雙掌一揮,照著萬長亭的天頂猛劈而下,掌風如決堤的洪水急衝而出,毫無預兆,卻未留任何餘地。
    離萬長亭最近的楓九二人靜立不動,似乎早已料到有此一局,全然不出手阻攔;雲羽二人神色大變,齊齊叫了聲糟糕,卻哪裏還來得及阻止?隻見萬長亭痛嘯一聲,仿佛困獸一般悲鳴,亦如厲鬼一般狂妄,喉中一口鮮血狂噴而出,頭顱上已是血流如柱。
    閣中一片驚嘩,眾人俱駭,雖然以萬長亭的功力,與墨台鷹單打獨鬥可戰百餘回合,但眼下,萬長亭既不躲閃也不反抗,反而做好了必死的準備,這舉止實在教人費解。
    “你看清楚了罷!”痛嘯之後,萬長亭轉回冰刀般的目光,再次投向了身側的沈猶楓,仿佛完成了交易一般,他釋然地揚起了嘴角,笑道:“兔死狗烹……鳥盡弓藏……成王敗寇……不過都是輪回罷了!沈猶楓!咱家在地獄等你!哈哈哈……在地獄等你……”
    話音猛然斷掉,萬長亭那張血跡斑斑的老臉上還掛著詭異的笑容,心髒卻在瞬間停止了跳動,一代權臣,就這樣睜著斜吊的鷹眼,在眾目睽睽之下森然死去。
    “死了?”唐青羽猛地一抽,方才回神,見萬長亭被墨台鷹一掌拍死,卻未作任何抵抗,不免感到驚詫,又見萬長亭死不瞑目、形貌慘烈,唐青羽眉頭深鎖,心中的恨意竟不似先前那般強烈,他既迷茫又糾結,徑自怔怔地立在原地。
    李雲驀亦是一驚,他下意識地將手探至萬長亭鼻下一試,不甘地鎖上雙眉,輕聲歎道:“死了……”
    沈猶楓冷然不語,看上去無動於衷,但他那隻緊握九毒的手掌,卻是顫抖不已。九毒麵色蒼白,心如亂麻,聰明如他,和沈猶楓一樣,已完全看懂了這場交易的真正目的——
    萬長亭根本不會道明誰是真正的下毒之人,他旁敲側擊、點到即止,皆是在等著墨台鷹出現,好讓後者親自送他歸西。若墨台鷹與真相有關聯,那麼一旦萬長亭謊稱要將真相說出,墨台鷹心中有結,斷然不會深思,必會迫不及待地動手誅殺。萬長亭這個最後的交易,既救了流雲,也讓沈猶楓再一次證實了推測,雖未徹底揭露真相,但真相已近在眼前,呼之欲出,再遲鈍的人,也當心中有數,對沈猶楓而言,這個結果,從此以後都會讓他痛不欲生。
    鶴香軟玉閣內血腥味彌漫,無一人開口說話,空氣中寂靜無聲,過了半晌,角落漸漸傳來一陣極其微弱的啜泣聲,眾人尋聲望去,那哭泣之人,竟是流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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