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 天下殊途 第一百六十四章 嫁 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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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山峻嶺之中,一匹白駒拉著結滿喜幔的馬車向北疾馳,禦車之人正是九毒,此時他身著新郎官的大紅喜袍,麵色凝重,不斷揚鞭趕路。羊腸山道上塵土飛揚,馬車漸漸遠離大火彌漫的山麓,一個時辰後,眼前橫現一條溪流,遠處隱約可見星星點點的村落。
“籲——”九毒綸住韁繩,彎腰跳下馬車奔至溪邊,一麵俯身痛飲,一麵掬起溪水洗去臉上的煙灰和血跡,之後,他解下掛在腰上的羊皮水囊,灌滿清水後起身奔回車中。
車簾倏地掀開一條縫,九毒將羊皮水囊遞給車中伸出來的小手,未發一言,跳上馬車便欲繼續趕路,這時,車中突然傳出一個少女的聲音,語氣怨恨而慍怒:“青州城門戒備森嚴,早已禁止車馬出入,你們如此趕路,根本過不了北城門!”
九毒目光一沉,轉身扯開車簾,冷冷地看向車中,說話之人乃是名十八九歲的村女,一襲新嫁娘的紅衣豔妝,相貌清麗,神情怨怒,此刻她端坐車中不能動彈,顯然被點了穴道。那女子身後掛著紅色的紗幔,幔帳之後藏著年幼的小獨和渾身血汙的射影。
九毒冷然盯了那女子片刻,忽然勾起唇角,邪邪地一笑:“我三人若過不了北城門,姑娘這輩子也別想再見到那新郎官了!”
那女子一愣,見九毒態度強硬,絲毫不容妥協,心中更是氣悶,恨恨道:“你半途截了我的喜車,用毒迷暈我夫君和送親的人,強逼我救下這男子跟孩童,如今又假扮新郎官挾持我一路逃亡,種種強盜劣行,足以淩遲處死千百次……”
“淩遲?”九毒啞然失笑,瞪了那女子一眼,諷刺道:“都言新嫁娘溫柔含蓄,你卻如此聒噪,一路罵罵咧咧也不嫌累,九爺我今兒個挾持了你,不過是替你那夫君除去一河東獅,待你夫君在山坳裏睡醒了,定會對九爺我感激涕零!”
“你——”那女子氣得花容失色,渾身顫抖不已,眨眼間,豆大的淚珠簌簌而下。
九毒話一出口,便知道自個兒此言欠妥,他一路上被這女子唧歪煩了,忍不住逞了口舌之快。眼下見這女子流淚痛哭,九毒心中頓覺不忍,畢竟這女子乃無辜百姓,自個兒攪了她的喜事,將她卷進這場逃亡之途,任誰都無法承受這個晦氣,但是現下情勢緊急,周圍危機四伏,根本容不得九毒有半點惻隱猶豫,他暗自歎了口氣,心一狠,冷冷道:“姑娘,之前多有冒犯,實乃情勢所迫,待我三人順利通過北城門,我發誓,定會還你自由,但你若不肯配合,休怪我無情。”
那女子登時全明白過來,九毒之所以挾持她同行,無疑是要以新婚夫婦作幌子,以求順利通過北城門,而他套上新郎官的衣物,則是為了遮蔽身上的傷痕和血跡,得以掩人耳目,瞞天過海。
九毒不想跟再跟那女子耗費唇舌,遂伸指封住那女子的啞穴,冷然放下車簾,兀自轉身坐穩,左手綸韁,右手握鞭,駕著馬車繼續趕路,風塵仆仆卻已成竹在胸:“竇前輩說已安排人手在北城門接應,我必須信他,無論如何都得盡快趕至城門口,若遇變故,見機行事便是。”
天色漸暗,馬車在夜色中行走,越發地磕磕絆絆,九毒咬緊牙關,儼然一個熟練的好車把式,盡力讓馬車行得平穩順暢。小獨年幼,白天受到過度的驚嚇,再也熬不住,徑自靠在車廂一角沉沉睡去。那女子被點了啞穴,安靜了不少,悻悻地閉目養神,未再橫生枝節。一路無話,眼見夜已三更,馬車終於行至山腳,九毒喝住白駒,再次赴溪邊攝取水源,之後他走進車廂探查射影的傷勢。
射影已經蘇醒,但渾身滾燙,高燒不止,好在那續命丹藥效奇特,射影自身亦揣著極強的求生意誌,眼下雖內力盡失,神智卻很清楚。九毒朝射影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說話,既而俯身喂他喝水。射影看著九毒淡淡一笑,幹裂的唇角沾了兩股水痕,便側目看向幔帳之前的女子,立時微微一顫,不禁怔住。
九毒一頓,皺眉問道:“怎麼了?”說著也扭頭看向那女子,見她還是之前那般情狀,並無任何異樣。射影的眼中極快地閃過一絲光亮,神色瞬間變得複雜難懂,但他畢竟傷重,無力作出任何解釋,盯了那女子半晌,才幽幽地轉回眼睛,朝九毒溫和地點了點頭。九毒一時瞧不出個端倪,加之趕路最為重要,當下並未多想,隻冷冷地看了那女子一眼便跨出了車廂。
又一個時辰過去,北城門終於近在咫尺。青州北城門與其餘三道城門有所不同,它築於遠郊,四周遍布天然屏障,荒僻艱險,人跡罕至,若選擇從此地出入青州,則意味著要經曆翻山越嶺的考驗,故而,即使是在太平時期,青州官員和百姓也極少選擇從此門出入,如今戰亂頻繁,北城門更是長年緊閉,雜草叢生,清冷荒蕪,死氣沉沉,青州軍政府僅派遣一營兵力日夜駐守,想來竇夕年安排人手在此接應,也是因為熟悉青州地貌而作出的最佳部署。
四下靜得出奇,九毒望著城樓上幾點蕭瑟的燈火,下意識地放慢了車速,小心翼翼地向城門駛去,心中沉吟道:“北城門如此荒蕪,相較於其餘三道城門,無疑是兵力最為薄弱的邊防,龍鼎聯盟或許可借此打開進攻青州的缺口……”他眼神一亮,豁然開朗,忖道:“竇前輩指引我從北城門脫身,定是想讓我察覺到這一契機,佛爐炸毀後,青州定然人心動蕩,乃是龍鼎聯盟攻城的絕妙時機,楓哥哥若率兵直接攻打北城門,更會事半功倍……”九毒不禁為竇夕年的部署深深歎服,決然握了握拳頭:“我一定要助射影將北城門的情報順利帶回龍鼎聯盟,青州一破,楓哥哥便不會再為此憂心了……”
正在想著,突聞白駒尖聲嘶鳴,蹄子一折便險些跪倒,九毒隻覺車身劇烈一震,輪子“喀嚓”一聲便陷入凹凸不平的泥坑中,整輛馬車瞬間失去了控製,生生地向後栽去。
九毒大驚,忙拚命拉住韁繩,揚起鞭子朝白駒身上狠狠打去,想借助馬的衝力將車輪拽出陷坑,然而,他鞭打了無數下皆無濟於事,那白駒隻是普通的家養牲畜,不似戰馬那般受過嚴格訓練,連夜趕路早已將蹄子磨得皮開肉綻,如今受到驚嚇,哪裏還肯前進半步,當下如發了瘋一般嘶叫著,情狀極其可憐,加之那馬車外結滿喜幔,顏色鮮紅如血,在昏黑的天幕下異常紮眼,霎時間,九毒這方從聲到色,動靜奇大。
守城的士兵聽聞前方出現異動,頓時一陣喧鬧,二話不說,齊齊朝九毒的方向跑來,九毒定睛一數,有十二人,瞬間急中生智,跳下馬車一把拉住馬兒籠頭,衝著跑近的士兵們放聲高喊:“兄弟路過此地,車馬突遇橫禍,還望各位兵爺行個方便搭把手,兄弟感激不盡!”
那群士兵眨眼便奔至車前,不由分說,圍著馬車便是一陣狂推,隻聽一聲起地的悶響,陷入泥坑的車輪終於被拽了出來。
“喲,是喜車?”眾士兵拍著身上的塵土問道,話音未落,便有兩名士兵徑自掀開車簾查探,很快回頭稟道:“的確是喜車!新娘子在車裏頭呢!”說完朝車中的女子曖昧地一笑,遂利落地放下了車簾。
這時,一個身材肥胖、兵頭模樣的人開了口,語氣頗為狐疑:“我說今兒個這茬倒真是離譜,你們誰見過大半夜還在娶親的人物?”眾士兵聽他這麼一說,紛紛扭頭看向九毒,神色黯了下來。
九毒早料到有人會如此詢問,心中已然有數,那率先查探車廂的兩名士兵極有可能就是竇夕年安排的接應之人,隻要眼下自個兒的回答合情合理,那接應之人必然會從中調節,出城便不是難事。九毒穩住心神,極其鎮定,那古靈精怪的小邪惡瞬間便鑽出了腦袋瓜,隻見他神色一慟,悲聲哭道:“實不相瞞,兄弟乃一介書生,和表妹情投意合,本欲結為伉儷,怎奈高堂不允,硬要生生拆散我倆,無奈之下,我與表妹暗定終生,連夜私奔,為了躲避家丁追捕,更是冒險遠走北門,隻望諸位兵爺高抬貴手,放咱們這對苦命鴛鴦出城投奔友人!”說完,裝模作樣地擦了擦眼角,神情看上去悲苦不已。
眾士兵麵麵相覷,立時沉默了下來,半晌後,果然有人張口道:“這小兄弟還真不容易,不如就放他二人一條生路?”胖兵頭搖搖頭,阻攔道:“那如何使得!上邊兒有令,說了不許任何人出入!”一人沒好氣兒地罵道:“得了罷!那狗屁政令是說給東城門和南城門的金貴大爺們聽的,咱北城門山高路遠,誰稀罕管這芝麻綠豆大的破事兒!”另一人忙道:“可不是嘛!上邊之所以頒下那狗屁政令,無非是擔憂敵人的探子混進城內,眼下他二人乃是出城,有何大礙?”
胖兵頭顯然有些動搖,但也依然有些猶豫,又聽一人勸道:“這小兄弟手無縛雞之力,那新娘子更是嚇得瑟瑟發抖,橫瞧豎看,他二人沒哪處能跟探子掛上鉤,咱也別折騰了,趕緊放行,哥幾個好回去繼續喝酒!”
九毒越聽越喜出望外,不會有錯,但凡旁敲側擊幫著自個兒說話的士兵,必定是竇夕年部署的人手,九毒心中再無疑慮,轉身回到車邊,伸手探入車廂,從右側掏出一個包袱,趁熱打鐵,朝眾士兵嘻嘻笑道:“這包袱中裹著一些珠寶首飾,乃是我表妹離家之時偷出的嫁妝,我二人此去燕城投靠友人,偷來的嫁妝不敢典當,擱在身上又極累贅,兄弟我見諸位兵爺駐守邊防甚是辛苦,這些首飾便贈給諸位兵爺添些酒錢使罷!”
“這……”胖兵頭神色大動,黑臉頓時變紅臉,顯然是個貪財之人,他身側那些士兵們見狀,變本加厲地遊說,胖兵頭再也把持不住,當即點頭答應,叫道:“過,過,快過!”
九毒心中竊喜,向眾人豪爽地一抱拳,正欲轉身上車,卻聽前方傳來一聲高喝:“慢著!”
眾士兵一驚,側身望去,隻見一個人影從黑暗中緩緩走來,就在他逼近九毒的那一刹那,月光突然探出雲層,照得那人渾身上下猙獰詭異,真所謂不是冤家不聚頭,九毒當即認出,這不速之客,竟是狄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