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 天下殊途 第一百四十七章 異 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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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翹自麓州隨流雲逃亡以來,一路上從未走過官道,皆是擇荒道和側道而行,他在流雲的挾持下喬裝改扮,鑽洞潛河,夜行日息,風雨交迫,見城門繞道,遇破廟留宿,早已將腳底磨穿,加之途中還不時地遭遇追殺和襲擊,盡管連翹並不清楚那些明刀暗箭的黑衣人究竟是天影旗的殺手還是普通的匪賊,但這些殺人不眨眼的黑衣人,已足夠令他心驚肉跳,受盡煎熬。更為不堪的是,流雲僅僅隻是將他當作股掌間的玩物,從未動過一絲憐憫之心,每次突遇危險之時,流雲都將連翹推出去做擋箭牌,而在相對安全的時候,連翹則要遭遇流雲的打罵和淩辱……傷痛和屈辱讓原本純真的連翹心如死灰,他胸中的仇恨愈加猛烈地燃燒著,可惜,麵對多疑戒備的流雲,他沒有力量,根本無從下手,即使是在破廟裏遭遇流雲的淩辱,他也隻能任由自己的身體留下一道道淤青和血痕,隻能在流雲戲謔嘲弄的大笑中,像所有遭受迫害的小牲畜一樣,不言不語不爭不動,暗自舔舐傷口。
即便如此,連翹卻始終沒有流過眼淚,他知道選擇這條路的代價,也心甘情願地去承受,但如今,當他結束逃亡之路,被囚禁在這漆黑寂靜的陌生船艙中時,竟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痛苦,任由淚水奪眶而出,隻因,那份思念。
“九哥哥……九哥哥……”連翹思念著九毒,這份難以遏止的思念一路都纏繞著他,逃亡之時無暇顧及,而今他終於停下腳步,有時間喘口氣兒了,這份思念便含著痛悔如潮水般呼嘯而至。
哭了半晌,連翹疲乏地將頭磕在地上,忽然間,他依稀聞到一絲奇異的香味,不像花草香,也不似煙熏香,這絲莫名的香味似乎是從門外飄來,連翹隻覺得腦海中漸漸出現了幻影,一股困意莫名地席卷而來,他暗道這濃鬱的困意恐怕是因為腹中饑餓和精神疲乏所致,起初也並未在意,隻用力翻了個身平躺下來,睜大眼睛盯著無盡的黑暗……那香味越來越濃,連翹腦海中閃現的幻影也愈發地雜亂無章,在那奇異香味的纏繞下,他整個人昏昏欲睡,渾身上下如同灌了迷藥,竟提不起任何精神來,不如睡去,不如睡去……他迷迷糊糊地哼了兩聲,便再無知覺。
醒來之時,連翹發現自己身上的麻繩已經解開,濕衣也已褪下,換上了幹淨的褥襖,而之前的香味也消失了。他驚詫不已,以為自個兒在做夢,但立馬驚覺自個兒竟然坐在廂房內的木床上,雖然身體動彈不得,卻有一股熱力從他後背直入七經八脈,很顯然,有人在背後為他輸入真氣,且力道平緩,絲毫不亂,連翹心中甚奇,當下小心地坐著不動,一炷香的工夫後,背後的人緩緩地收了內力。
連翹隻覺得全身舒暖,氣息平緩,筋骨又能伸縮自如,他忙回頭想瞧個究竟,身側卻驀然掠過一襲銀灰色的身影,未待他回神,身後的人已笑吟吟地立在眼前。
“夜螢!”連翹失聲叫道,旋即又慌忙捂住嘴巴,惶恐地四下張望。
“小毛猴子,沒事啦,我是來救你的!”夜螢嘴角一翹,拍拍他道:“不必擔心,外邊兒那些壞蛋睡得可香哩!”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連翹瞪著大眼,愣愣地盯著夜螢,神智還未完全清醒。
“跟我來!”夜螢笑著擺了擺手,徑直推開門走出廂房,連翹狐疑地跟上前去,隻見門口那盯梢的漢子竟然倒在牆邊兒鼾聲震天,睡得毫無知覺。連翹迷惑不已,緊跟著夜螢穿過走廊直奔大堂,一路也未見任何夥計前來阻攔,待轉過屏風剛想開口詢問,卻被大堂的景象驚得定在原地,整個人瞬間石化。
隻見船艙的大堂裏橫七豎八地睡滿了人,夥計、宮眉、婆子、掌櫃的無一例外皆倒頭昏睡,流雲也趴在正中的宴桌上沉沉睡去,大堂裏僅燃著三盞昏黃的青燈,眾人的沉睡之姿在牆上投下斑駁的剪影,遠遠望去異常詭異,而就在這詭異的剪影中,一個高大挺拔的男子幽幽回身,紫袍鬼麵,依然是冷酷無情的肅殺。
“影……影座……”連翹隻覺胸膛裏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他呆望了夙砂影半晌,又看著這滿堂昏睡的眾人,終於醒悟事情的來龍去脈,定是先前那奇異的香味將眾人迷倒,夙砂影和夜螢才趁機潛入了曲遊船艙。
夜螢看著連翹難以置信的模樣,笑道:“這是咱們鬼域的酡顏香,大宗朝無人識得,除了咱們擁有鬼域血統的人之外,天下間無人能抵抗這酡顏香的催眠魔力,不到明日清晨,他們是醒不過來啦!”
連翹驚異地吞了口唾沫,心裏不禁長舒了口氣,問道:“那你們是來救我的,還是來殺他們的?”夜螢一笑:“兩者皆有。”連翹眼神驟亮,忙問:“是我九哥哥托你們來的?他現在何處?可否安好……”夜螢嗔怪道:“虧你還記得為他擔憂,當初你由著性子跟這壞蛋去的時候,就不管你九哥哥的死活了?”
連翹咬唇不語,心中甚是難過。夜螢歎了口氣,想當初連翹決定隨流雲而去,雖然是自身魯莽在先,受阿夙利用在中,情勢所迫在後,但終究是換回了夜螢一命,加之這一路上,連翹吃盡苦頭,夜螢救他之時見他渾身傷痕,對他所受的苦自然也忖出了七八分,夜螢天性善良,當下對連翹倍感憐惜,不忍再責備於他,遂道:“小毛猴子,你的九哥哥安然無恙,已經跟隨風座回到龍鼎聯盟總舵,風座對他寵愛有加,盟主也接納於他,如今他的人,就在曇河對岸的逐日城裏,正與你隔水相望呢!”
連翹聞言,忍不住再次淚如雨下,一麵擦著臉一麵痛哭,這一次,他不再壓抑自己,仿佛一個認錯的孩子一般,放聲縱情哭泣。夜螢見狀,酸了鼻心,伸出袖子替連翹拭去淚珠。連翹抬起頭,終於破涕為笑,這是他數月來展現的第一抹笑容。
夜螢吸了吸鼻子,拉著連翹走向站在宴桌旁的夙砂影。夙砂影徑自盯著昏睡的流雲,一如既往地沉默,不知在想何事。連翹望著夙砂影猙獰的鬼麵,想起他的行事作風,不覺心有餘悸。
夙砂影此行的目的乃是龍鼎聯盟的絕密,可夜螢竟然采取迂回戰術,死賴著九毒從沈猶楓那兒套出了夙砂影此行之目的。夜螢從逐日城跟蹤夙砂影奔赴懸星城,一路上雖躲躲藏藏,夙砂影又豈會不知?但出人意料的是,夙砂影並未阻攔夜螢,不僅未阻攔,還私下授意諸名潛入懸星的天影旗殺手裝作對此事不知,任由夜螢跟著自己探得流雲下落,潛入曇河支流,直至曲遊船外。
酡顏香乃是產自鬼域的極品迷藥,使用酡顏香並非製服流雲的唯一辦法,但卻是夙砂影放手去做的唯一辦法。夙砂影再清楚不過,這曲遊船裏的眾人,唯有自己和夜螢不會被酡顏香的藥性所迷倒。為了另一個人去顧忌下手的尺度,這並非夙砂影的行事作風,但如今他卻嚐試去做,或許,在他的心中,當真深藏著沈猶楓口中所說的情。
“準備紙筆。”夙砂影忽然開口,語氣依然不含感情。連翹一愣,不知道葫蘆裏賣的什麼藥。夜螢眉心一皺,即刻看出了端倪,遂向連翹點了點頭,示意連翹先去尋副筆硯。連翹乖乖地尋去,心中未免忐忑不安。
夜螢頓了頓,鎖眉問道:“阿夙,你莫非是想使用幽冥祭的最末式借屍還魂,通過控製流雲的意念來逼他寫下降書?”
夙砂影看了夜螢一眼,麵無表情道:“不錯。”
“不成!”一聲低喝,夜螢的聲音顫抖起來,“用這招不成!”
“本座行事,無須你插手。”夙砂影冷然回絕,手掌已舉向流雲頭頂的天靈蓋,一股內力頃刻纏繞在夙砂影的手掌中,以至於他掌心的紋路在眨眼間便染成了深紫色。
夜螢急得一把按住夙砂影的手臂,眸中溢滿淒憂,失聲叫道:“巫君婆婆說過,借屍還魂乃違逆天人本宗的武學秘術,若非絕境,萬不可擅用!你若強行用內力操控流雲意念,自身筋脈也必會大損,屆時定然走火入魔,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阿夙!我寧願你一生冷酷,也不要你變成像流雲這般瘋狂絕情之人!”
夙砂影微微一怔,嘴角卻在不經意間劃過一絲極淡的苦澀,冷言道:“本座的雙手早已染滿鮮血,縱然絕情又如何?”
夜螢臉上的憨呆神色倏然盡散,取而代之的是他極少顯露於外的淩厲,他狠狠掐住夙砂影腕上的太陰、大陵、神門三穴,目光直逼夙砂影,語氣竟是決絕:“若要使這招,那你就先殺了我!”
“放手。”夙砂影語氣冷厲,渾身上下隱現殺意。
夜螢直搖頭,他無法預料自己同夙砂影硬碰會是何種後果,但此刻,他心中卻有股力量無法妥協,遂一咬牙,三分懇求,七分商量,九分反抗,說道:“阿夙,一定還有別的法子能夠得到流雲的降書,你先收手,從長計議……”
“再說一次,放手。”夙砂影聲如寒冰,渾身肅殺,不容置疑,已無絲毫商量的餘地。
夜螢知道即使自己不放手,夙砂影也不會改變決定,一旦借屍還魂使出,借力打力,自己也會卷進這場走火入魔的冒險之中,可是他又不甘心就此放手,眼看夙砂影掌上內力即將打出,他依然死死地拽著夙砂影的手腕,既然勸不動,又打不過,夜螢便索性鐵了心,要瘋要死,橫豎都跟這無情冰山在一塊兒。
亂來……夙砂影一凜,冰冷的心中竟然湧起一絲莫名的猶豫,那借屍還魂的危害極大,用在此處並非上策,夙砂影又豈會不明白?但現如今他已別無選擇——沈猶楓算得天衣無縫,他早料到夙砂影若想獲得流雲的親筆降書,唯有使出借屍還魂,故施這一計,實則已不動聲色地將夙砂影反逼入極其被動的境地,很顯然,在天影旗的威逼和挑釁下,沈猶楓的出手反擊可謂狠辣至極,毫不留情。
“哐當——”就在夙砂影猶豫的眨眼間,耳邊突然傳來一聲碎響,夙螢二人尋聲望去,隻見連翹驚詫地呆在原地,手中的筆硯已摔落到地上,那硯台生生地碰碎了兩個角。
“呀!”連翹眉頭一皺,忙俯身拾揀,然而,正是這突如其來的失手,讓連翹猛然清醒,霎時間靈光大動,脫口叫道:“等一等!”說著直起身子看向麵前的夙螢二人,凝色道:“連兒……倒有個法子!”
夜螢聞言,暗自琢磨著,無論這小毛猴子想出了什麼不靠譜的法子,能暫且拖住夙砂影總是好的,忙道:“阿夙,不妨先聽聽連翹的法子,再做定奪不遲。”
夙砂影頓了頓,竟未再堅持,但掌中的內力依然不減,他側目看向連翹,冷冷道:“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