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 皇朝宸宵 第一百三十二章 誘 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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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砂影淩厲的目光迎向沈猶楓,似乎早已料到沈猶楓會有此一問,不禁冷冷地一笑:“風座何以明知故問?”
沈猶楓的眼神冷冽如厲刃,再也看不見半分笑意,諷道:“為了除掉九兒,影座可算盡忠職守了。”
夙砂影無聲地看著沈猶楓,冷漠得如同一具行屍走肉,他並不多言,已然默認。
沈猶楓微一擺首,氣息如同壓抑著烈岩的冰窖,竟是字字淩厲:“天影旗刃下從未有過活口,昔日在金盤,你之所以放走萬長亭和流雲,無非是要留著他們再取九兒性命,不出所料,如今九兒再現簏州,你便暗中遣四影散布消息,果然引流雲及殘餘的朝廷耳目前來擒他,浣衣巷一役,你故意置夜螢於險境,趁連翹複仇心切,將他與夜螢交換,並再次放流雲一條生路。有了連翹這個誘餌在萬長亭身邊,與連翹親如手足的九兒自然會犯險相救,你不費吹灰之力便可利用朝廷勢力,置九兒於險境甚至死地。”
“這場棋局,原本便是三個人下的,風座千裏設局邀本座前來,本座豈有爽約之理?”夙砂影不動聲色,冷言道:“隻是,依風座的結論,既然本座真正想除掉的人是九毒,那本座理應在金盤便設計令萬長亭殺掉九毒,為何還要多此一舉,等待今時今日呢?”
沈猶楓冷笑道:“即便是天影旗,也要耗費時日來徹底查清楚九兒的來曆身世,更何況影座來自鬼域,原本便占盡先機。”
夙砂影聞言,竟然微微一笑,嘴角的弧度令人難以捉摸:“果然,天下間能完全參透本座心意者,惟有風座。”他揚起長袖,漠然背過身道:“本座不過是借朝廷的刀,提前為龍鼎聯盟除去一個眼中釘而已。”
“好個眼中釘,夠狠,夠絕,夠無情!”沈猶楓滿目嘲諷,望著夙砂影的背影站起身來,語氣極其淩厲:“那本座是否應當代天風旗恩謝你才是?”
“你我之間無須再拐彎抹角。”夙砂影沉聲喝道,“風座是個聰明人,又何須本座句句點破?”
“影座凡事已做絕,事後多言本就多此一舉,你向來惜字如金,今日既然貴開金口,本座便好生聽聽,你且直言罷!”沈猶楓眼中溢滿淒厲,果決地挑明了話端,夙砂影的真正用意,他已全然參透,隻是眼下夙砂影咄咄相逼,他該怎樣去替九毒隱瞞?
夙砂影輕哼一聲,肅然道:“主上平生有三個極其忌諱的仇人,其一是毒聖,但他如今已離開人世,想必主上不會再深究,姑且不論。”
沈猶楓心中一凜,暗道:“天影旗不愧為暗取情報的高手,看來阿夙比我料想中更早地探得毒聖已逝的消息,隻是九兒的身世,阿夙究竟探得了多少呢……”他劍眉緊瑣,冷然不驚地暗自尋思,心中卻頗感憂慮。
夙砂影轉身回到桌邊,冷冷地掀袍坐下,道:“風座不必掂量本座究竟知道多少秘密,也不必再費神替九毒隱瞞,自本座見到九毒那一刻起,他的身世便注定瞞不過我天影旗,更何況這世間沒有我天影旗查不到的人和事。”
沈猶楓鎖眉無言,緊握的手掌不禁微微一顫,不錯,在九毒身世秘密的懷疑和查探上,夙砂影的確具備最先下手的條件。
夙砂影喝了口茶,繼續道:“其二是萬長亭,此人於公於私與龍鼎聯盟皆不共戴天,主上定會除之而後快,也且不論。”他說著看向沈猶楓,語氣異常嚴肅:“風座應當清楚,今日已不同於往昔,雖然天下南北對峙,但朝廷兵敗如山倒,延順帝更是敗絮其中,皇室勢力不過是強弩之末,萬賊失勢是遲早的事,你要報仇更是輕而易舉,是故,我盟逐鹿皇都最大的障礙,並非萬長亭,而是當年同楚妃一同失蹤的信王遺孤,這孩子才是真正的大宗皇室血脈,是唯一有價值另立新朝與我盟對抗的人,亦是主上最忌諱的第三個仇人,這些年來,主上一直在暗中查探這孩子的下落,沒想到今日得來全不費工夫,本座利用朝廷不知道真相的絕好機會設計除掉九毒,一箭雙雕,乃為上上策。”
沈猶楓微顫地站起身來,他無言地走到窗邊,步伐竟似灌了鉛般的沉重,良久後,他含著憤怒與糾結的嗜血氣息,幽幽啟齒:“你就不在意本座會因此與天影旗為敵?”
“在意。”夙砂影並不否認,卻冷笑尤甚:“但與天影旗為敵就是與主上的意誌為敵,也是與整個龍鼎聯盟為敵,你願讓天風旗因為你的私情而陷入孤境麼?”
沈猶楓眉目染霜,神色凝重,他默然看向窗外,眺望著遠處那些身披月光的守夜衛兵們,胸中竟是痛心疾首。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此事豈能瞞得過主上?待日後真相暴露,風座又當如何?”夙砂影直言質問,仿佛來自地獄的厲鬼一般,聲聲陰鬱,不含一絲溫度:“沈猶楓,你是否想過,他日我盟大定天下,主上他,將會如何處置前朝皇裔?”
沈猶楓閉上雙目,心如刀割,即便強悍如他,此時竟也難免喉嚨苦澀,倍感棘手和沉重,夙砂影話已至此,聰慧如沈猶楓,他豈會不明白這個冷酷影座的話中真意?又豈會洞悉不到整件事所帶來的後果?
龍鼎聯盟三旗旗座皆是受墨台鷹直接統領,天影旗更需如此,夙砂影處心積慮設計此局,想必是被墨台鷹默許並且授意的,昔日在金盤,夙砂影並未探得九毒身世,墨台鷹自然也不會知曉,那麼墨台鷹當初默許和授意夙砂影設局除掉九毒,便不是因為九毒是前朝皇裔這個原由,莫非……
沈猶楓忽地一驚,是了,即便九毒曾經對龍鼎聯盟有功,即便眾人皆知身為自己徒弟和義子的沈猶楓深愛著九毒,墨台鷹仍然選擇了默許和授意,那隻有一個可能,便是九毒作為毒聖弟子的身份,墨台鷹急著想要除掉九毒,很顯然是因為忌諱毒聖,而忌諱毒聖的原因,無非是因為當年的洗淚崖血仇……沈猶楓記起在連翹入盟時,墨台鷹提起九毒時的態度,又想起當年父親沈猶信之死的種種疑點,以及毒聖麵對複仇的態度,萬長亭的一語雙關,玄子道和墨台鷹的關係雲雲,這種種跡象都暗示著,墨台鷹一定在隱瞞著什麼……
沈猶楓翻江倒海地思量著,心中如同針刺般難受,若自己的推測是真,墨台鷹在不知道九毒身世的情況下,尚且做得如此決絕,寧可錯殺,也絕不放過,那麼日後,當九毒的身世在天影旗的控製下大白於龍鼎聯盟,墨台鷹悉數知曉後,他會如何處置九毒,這是連沈猶楓自己也無法想象的……
沈猶楓用力定住心神,他強壓著怒火、悲哀和痛苦,試著將自己心中的迷霧一層層地撥開,在棘手的危機前,他必須先令自己情緒冷靜,思緒清晰,他必須在所有人尤其是夙砂影之前洞悉整件事暗藏的本質——究竟墨台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默許和授意的呢?是從昔日自己身中血竭開始,還是墨台鷹在軒轅台見到九毒容貌的那一刻開始……不,不對,都錯了,怕是在夙砂影助自己療傷當夜,自己將九毒托付給夙砂影,並告知九毒乃毒聖弟子之後,此局便開始了……
想不到,下棋之人是夙砂影,是萬長亭,是流雲,是九毒,是從未失手過的沈猶楓,而以冷眼之姿,笑觀棋局之人,竟是墨台鷹。
今非昔比,陰差陽錯,九毒未來的敵人,真正的敵人,最危險的敵人,竟不是萬長亭和流雲,更不是延順朝廷,而是沈猶楓最敬重的師父兼養父墨台鷹啊!
沈猶楓放開顫抖的手掌,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目光中已是揮之不去的淒涼和痛悔,他長籲了口氣,回過凜冽的目光投向夙砂影的鬼麵,望了半晌,不禁厲聲歎道:“沒想到,昔日我身中血竭,在重傷之時將九兒托付於你,竟會為今日之危機埋下隱患……”
“本座早說得明白,天影旗隻會殺人,從不救人。”夙砂影無動於衷,言語極其冷漠,“你昔日之托付,乃是別無選擇,縱然那妖孽是你的心頭肉,可他是死是活,又與我何幹?你我同為主上效命多年,風座難道還不清楚,本座隻是個殺手,殺手眼中,主上和龍鼎聯盟的大業高於一切。”
主上和龍鼎聯盟的大業高於一切——隻言片語,灼得沈猶楓心中苦痛難忍,然而,他無法辯駁,盡管他深愛著九毒,但他身為風座,終究太過清醒,沈猶楓怎會不知,夙砂影雖無情,但若站在天影旗和龍鼎聯盟的角度去審視,夙砂影句句是真,句句皆挑明了無奈而殘酷的現實。
從過往到今夕,深愛九毒者,願救九毒者,能救九毒者,龍鼎聯盟惟有沈猶楓一人而已,而要救護九毒,沈猶楓也惟有一條路可以走。遙想昔日在靈予山,毒聖曾要沈猶楓立誓,待日後天下易主,他沈猶楓無論如何也要護九毒周全,當時九毒身世未揭,沈猶楓自然無法完全領悟毒聖所托之意,而後九毒的身世浮出水麵,沈猶楓才隱約將毒聖的苦心體會一二,豈料未待他仔細設想應對之策,毒聖焚逝,九毒生離,一個個打擊便接踵而來,毒聖的囑托也就被沈猶楓暫且擱下,如今他與九毒重修舊好,更將一同隨盟軍北上,九毒的身世已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他們必須麵對的事實,亦正是如今橫在沈猶楓麵前最大的危機。
九毒,是沈猶楓唯一的軟肋,夙砂影布局除九毒,沈猶楓定會設計救九毒,對於沈猶楓的軟肋,夙砂影早已經看得透徹,故而他才會在今日麵對沈猶楓時,如此地勝券在握。風影二座論才智、心計、謀略和武學造詣,向來不分伯仲,但如今,一個為情,一個為業,高下頓分,輸贏立見。
沈猶楓深蹙雙眉,目如寒冰,月光映在他臉上,竟透出無限的蒼白與冷黯,他轉過身,一步步走近桌邊,嘲諷地盯著桌上的茶壺,忽地嘴角上揚,淒厲笑道:“本座今日泡的這壺大紅袍倒生生款待了一個不速之客。”
“何必急著下逐客令?”夙砂影冷冷地起身,語氣卻是萬般肅然:“本座倒認為,風座還有一條路可以選擇,此路雖險,卻能助你手刃血仇,亦能助你及整個天風旗度過主上那關,至於那妖孽,此路更是他唯一可以脫身的機會,隻是,本座已將話拋出,決定權在風座自己。”
“看來影座是帶著契約而來,本座無論選擇走哪條路,都必然要奉陪到底了。”沈猶楓凜眉掃向夙砂影,心中再明白不過,冷笑道:“說罷,你開出的條件。”
“天下夠資格與本座合作者,惟有風座一人,你我聯手,無人能撼,我盟大業即成。”夙砂影傲然正色道:“若你答應,本座可立誓保持緘默,若非主上親自探得九毒身世,本座絕不會在主上跟前提起半個字。”
沈猶楓仰頭厲聲大笑,笑聲一時竟令夙砂影捉摸不透,隻見沈猶楓漸漸地收起眼中的清冷與凜冽,緩緩地抑下心中的痛悔與憂慮,他似乎已在大笑中替自己做了選擇,半晌後,他抬頭盯著夙砂影,不動聲色地沉默了片刻,驀地決然一笑:“代價呢?”
夙砂影未被麵具遮蓋的唇角劃過一絲極淡的月影,鬼魅幽異如同盛放的血罌粟。
“我要你加入‘屠龍計劃’,從此風影結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