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 靈予情夢 第九十二章 癡 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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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語沉香,爐火燎盛,待九毒與扶桑守過了前三日最為辛苦的大烹之後,煉製解藥便進入中程,那藥爐亦不再需要人時時刻刻地守著,毒聖便允許幾名手腳利落的門徒赴殿中協助煉藥,師徒二人微微鬆了口氣。其間,毒聖始終未踏出殿門一步,那煉藥台內亦有可供休憩的臥榻和方便梳洗的屋子,起居倒也隨意,隻是生性好動的九毒耐不住寂寞,見煉藥過程甚是順利,他亦不似先前那般緊張,遂時常走出殿外粘著沈猶楓親昵地說笑,扶桑則照例為諸人準備飯食,打下手的依然是蒼風。轉眼便到了第十日亥時,再過一個時辰,若無意外,解藥方成。
眼見到了煉製解藥的最後關頭,九毒放鬆了幾日的精神又緊張起來,他協助毒聖將五鼎銅爐中已經成熟九分的湯藥合五為一,悉數置於密室裏那鼎燃燒的八卦藥爐之中精心煉熬,奇妙的是,當其餘四副湯藥完全倒入八卦爐中後,融合在一起的藥汁竟然不多不少,正好漫過藥爐兩側那對辟邪妖獸的眼睛,那妖獸仰麵向上,生著獠牙的大嘴仿佛碗口一般浮在藥湯麵上,似乎是在等著盛放最後的成藥之物。
毒聖將九毒和扶桑留於室內,遂吩咐其它門徒悉數退下,之後他點燃一柱薰香,回頭向九毒肅然道:“在這柱香即將燃盡之前,你便割腕將鮮血注入兩隻辟邪妖獸的口中,八卦藥爐的機關會自行將鮮血融入湯藥之中,你獻血之時,為師會封住你腕上的內關與孔最,以保護你的經脈和元氣不至於因失血而受損。”
九毒認真地點點頭,想了想,問道:“徒兒注入多少鮮血方可?”毒聖凝色道:“隻待爐中的湯藥悉數凝固方可。”扶桑未免擔憂,插口問道:“若湯藥一直不凝固又該如何?”毒聖淡淡一笑,歎道:“他們若真心相愛,這湯藥必會凝固,一切就順從天意,全看這癡兒的造化罷!”
九毒咬著丹唇,心中異常篤定,他靜靜地望著那藥爐半晌,突然問道:“師父,我大師兄當年便是在這最後一關發生了意外,莫非是因為他沒有尋到相愛之人的鮮血,所以導致前功盡棄麼?”毒聖眉心一黯,清冷的麵容上漫過一絲極其複雜的神色,他望著九毒,默然地點了點頭。
九毒心中更奇,繼續問道:“血竭之毒乃是大師兄少時跟隨師父所煉,後來大師兄又憑借自己的聰慧參悟出了解藥的煉製之法,但徒兒卻依稀記得,大師兄當年實則身中血竭而亡,他明知這最後一步惟獨不能缺了愛人的鮮血,那他自當有所避忌才對,又為何會身中血竭之毒呢?”九毒說完抬頭看向毒聖,眼中盡是迷茫困惑,一旁的扶桑垂頭不言,手臂竟在微微顫抖。
毒聖緩緩地坐下來,看了一眼那柱青煙繚繞的薰香,輕聲道:“你們想知道麼……”
“想!”未待毒聖言罷,九毒與扶桑異口同聲地答道,一個神色迷惑,一個心中糾結。
毒聖清冷的目光緩緩地落向那鼎烈火蒸騰的藥爐,眼前的景象漸漸變得模糊,他心中的淒楚霎時間扯出了一段早已被塵封的記憶,那記憶到如今依然刻骨銘心,依然痛到極至,它帶著毒聖的思緒奔回了十年前——
同樣的密室,同樣的藥爐,同樣的人物,但那時候的毒聖,還隻是個二十六七歲的青年,縱然眉宇間清冷如廝,到底還是留有幾分年輕氣盛的爽朗,他望著爐中即將煉成的解藥,欣然看著身邊的少年問道:“隻銷一柱香的工夫,這解藥便成了罷?”
“不,還差最後一步……”答者正值束發之年,雖有張青春俊秀的容貌,個性卻彰顯著與他的年紀極不相符的老練通達。
“真是守口如瓶!敢情你非要等到最後關頭才肯將解藥的煉製之法悉數告知為師麼!”毒聖微笑著轉過身,寵愛地看著徒兒,假意嗔道:“傻小子,還不快說這最後一步究竟是什麼!”
那少年不答,徑自走向毒聖,目光深邃得讓人捉摸不透,隻見他幽幽啟齒,卻不顧禮節,直呼毒聖名諱:“續斷,我問你……”
“無禮!”毒聖眉心一蹙,沉聲道:“你不聽訓誡,究竟要直呼為師的名諱到何時?”
“我偏要呼!呼到老!”那少年竟不以為然,他好似一匹桀驁不馴的野馬,放肆地伸手撫上毒聖的俊麵,不羈地一笑:“續斷,你愛竭兒麼?”
年輕的毒聖微一皺眉,望著麵前帶著挑釁神色的大弟子血竭,依舊低聲一歎,肅然說道:“你是為師的首個弟子,為師怎會不愛?”
如此詢問和作答,對毒聖和血竭而言皆並非第一次,隻是接著——
“那我與龍簫,你更愛誰?”血竭並不打算放棄,反而咄咄逼人,“你愛龍簫勝過愛竭兒麼?”
毒聖微驚,似乎未料到血竭會如此再問,他目光一黯,眉宇間盡染苦澀,沉默了半晌,幽然道:“那不同……”
“有何不同?”血竭笑意尤甚,卻令人無法讀懂,隻聽毒聖幽幽道:“你是為師的愛徒,他……”毒聖苦澀而淒厲地一笑,不再言語。
“他又如何?哼……他是與你傾心相戀之人,竭兒卻隻是徒弟麼?”血竭自嘲地一笑,言語間,他竟愈發地藐視章法,雙手肆意地環上毒聖的腰,挑眉道:“續斷,龍簫能做到的,我也能啊!竭兒究竟哪點不如他?”
毒聖一怔,豁然參透了血竭的心思,心中未免隱隱作痛,當下厲眉深鎖,輕聲避道:“為師早說過,你我雖為師徒名份,但年紀僅相差十載,在為師心中,一直將你視為手足……”
“我不要聽這些!”血竭突然收了笑,直直道:“你每回都是這般借口!那我也告訴你,我不需要手足!更不需要師父!我隻要你像對龍簫那般對我!”
“胡說八道!”毒聖臉色驟變,沉聲喝道:“你不稱我為師父也好,你任性妄為也罷,這些為師都不跟你計較!但你怎可說出如此有違倫常的話來?!”
“倫常?”血竭笑得渾身顫抖,仿若一株失去光彩的蓮花,語氣甚是淒迷:“何為倫常……你身為臣子可以傾心於君王,我做徒兒的竟不能戀慕師父麼?”
“你亦承認我是你師父,為何還要一意孤行?”毒聖猛然推開身前的血竭,神色既驚怒又痛惜,“你這般模樣,為師怎能放心將天門大業交付於你!”
“天門大業……天門大業!”血竭臉上刹那綻放出嘲諷與不屑,聲音淒洌得不含一絲溫度,他直視著毒聖冷笑道:“你所謂的天門大業毀了你自己,毀了龍簫,如今還想毀了我麼?”
“住口!”毒聖已是氣極,怒喝道:“你懂什麼?你懂什麼!”他清冷儒雅的麵容上漫過深深的無奈與酸楚,“你聽好,為師再寵溺於你也有底限!這裏是煉藥禁地,絕不允許你這孽徒肆意妄言!立刻住口!出去!”
“哈……我不懂……所以讓我閉嘴?讓我走?”血竭拍手大笑,神情竟是凜然不屑,“續斷,我讓你感到痛苦麼?因為我的話說到了你的心裏?”他眉宇間染上報複的快意,淒迷道:“真是意外,掌門續斷也會感到痛苦啊!你寧願讓這解藥前功盡棄也不願意聽我說真話?!”
毒聖淒厲的目光瞪著血竭,似乎要溢出火來,沉聲喝道:“再多妄言一句,為師親手廢了你的舌頭!”此時的毒聖,縱然再好的修養跟定力,又如何能忍受身為弟子的血竭如此忤逆輕薄於他?
血竭輕佻地一笑,不為所動地呢喃道:“續斷,你帶我回天門之時,我亦隻有十歲罷?這份情意能隱忍到今時今日,對我而言已經夠了,累了……”血竭說著,淒然地擁上毒聖肩頭,櫻紅的唇角緩緩地靠近毒聖耳根,用極低的聲音歎道:“續斷,我會讓你後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