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 靈予情夢  第八十三章 毒 聖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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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子盡頭座落著一楹清雅別致的桃木小閣,楓九二人在閣樓前駐足,隻聞四周一片寂靜,竟連鳥叫聲都聽之不見。沈猶楓無聲地望向門額上“剪雪忘情”的題字,又見那閣樓薄紗輕揚,窗門微闔,既無沉重壓抑之感,也令人看不真切屋中的景象。
    九毒輕咳一聲,試探著開了口:“師父,徒兒回來了……”
    “嘎——”那剪雪閣的木門驟然大開,九毒一喜,忙拉著沈猶楓延著閣樓前的遊廊扶階而上,到了大門口,他抿著唇向沈猶楓使了個眼色,遂小心翼翼地踏進閣內。
    剪雪閣內輕覆綾紗,半綴竹梅,案供琴棋,壁懸丹青,屋內的布置與九毒上回見毒聖之時並無二致,此時,那剪雪閣的主人正靜立於水墨畫屏前,徑自俯首作畫,他揮毫潑墨,專心致誌,仿佛並未意識到楓九二人已然進屋。
    沈猶楓靜默在原地,凝神打量起毒聖來,這個在沈猶楓心裏勾勒過無數遍的“仇人”形象,如今就活生生地站在麵前——他珠髻墨發,緞襖絲袂,品貌極其俊雅,雖人到中年卻依然芳華不減,從他的神情之中既看不出絲毫陰戾狠辣,也瞧不出半點狂傲邪異。眼下他專注地提筆作畫,對楓九二人不聞不問,難免給人高高在上、難以親近的冷僻之感,但他眉宇之間不怒自威,風骨氣度飄逸瀟灑,一舉一動淡泊深邃,倒更令人心生敬畏。
    “師……”九毒欲言又止,他了解師父的脾性,在毒聖作畫之時,任何人都不能夠貿然打擾,若非毒聖先開口詢問,身為弟子的隻能在一旁靜靜地候著。
    良久之後,毒聖方才擱下手中朱筆,他緩緩地直起身子,凝神瞧著桌上新繪的海棠圖,突然淡淡道:“你是來報仇的?”
    沈猶楓神色凜然地望著毒聖,語氣頗為冷漠:“前輩何以認為我是來報仇的?”
    毒聖未看沈猶楓一眼,他兀自揚起桌上的海棠圖,對著窗邊的光亮側目細看,語氣異常平靜:“能一路破解二十四門玄象之術尋到此地者,若非我的藥童扶桑,便是外來的複仇之人了。”
    沈猶楓冷冷一笑:“既然如此,前輩不想知道,我是來為誰尋仇的麼?”
    毒聖不動聲色地放下手中的畫作,提起案上的朱筆,沾了幾絲靛青色,一麵為宣紙上的海棠花勾勒葉子,一麵淡然道:“何須多問,你若想報仇,便動手罷!”
    沈猶楓眉心一沉,背上的湛盧劍刹那顫動起來,九毒見狀,急迫地開了口:“師父!徒兒是帶楓哥哥來……”
    “住口。”毒聖未待九毒說完便沉聲製止,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過案桌上的畫作。九毒一怔,見師父雖麵不改色,但眼神之中卻含著令人無法抗辯的嚴厲,九毒一時心亂如麻,咬著唇不知該如何應對。
    沈猶楓見毒聖寥寥數語,態度清冷淡漠,似乎將血仇視作兒戲,他強忍住心中的怒火與困惑,不禁冷言相激:“前輩是自持武功甚高,以至於將我等身負血仇之人視為螻蟻,你動動手指頭便能捏死罷?”
    毒聖置若罔聞,既不辯解也不反駁,他隻徑自畫著海棠圖,似乎身邊的一切都與他無關。沈猶楓見狀,凜然地走近了些許,神色愈發冷冽:“晚輩隻想向前輩尋一個答案,十七年前在洗淚崖,沈猶信湛盧劍上的血竭之毒究竟是不是你所下?”
    毒聖聞言,手中的朱筆忽然在紙間定住,他並未抬頭,頓了頓,又繼續描邊勾色,未言片語。
    沈猶楓背上的湛盧劍顫動得愈加厲害,他盯著毒聖,毫不退縮地又走近了半步:“是,亦或不是?!”
    “師父!當年您並未下毒對麼!”九毒又急又怕,終於按捺不住向毒聖企求道:“您告訴楓哥哥,沈猶將軍所中之毒不是您所下!您告訴他!告訴他啊……”
    “啪!”九毒話音未落,頓覺眼前光影一閃,自己的左臉頰竟生生地挨了一道淩厲的掌風,眨眼間,他白皙的小臉便高高腫起,從耳根到唇角漫過一陣火辣辣地疼痛。未待九毒回過神來,毒聖下一巴掌又至,隻聽“啪”地又是一聲脆響,這道原本要落到九毒右臉上的耳光卻被沈猶楓的後腦勺接了過去。毒聖住了手,冷冷地盯著麵前的兩人,沈猶楓背朝毒聖緊擁著九毒,他耳根略紅,鬢發也被毒聖這一巴掌扇得零落了幾許,而被沈猶楓護在懷中的九毒,已是左臉紅腫,滿目盡染痛苦與悲戚。
    毒聖不為所動地徑自走回案桌前,無聲地看了眼海棠圖,遂提筆繼續上色,九毒掙開沈猶楓的懷抱,走近案前“撲通”一聲跪下,眼中淚水滾來滾去:“徒兒自知大錯,請師父責罰!”
    毒聖素手微顫,埋頭半晌,終於厲聲道:“逆徒!你倚仗為師寵溺,私偷血竭,泄露身份,陷我天門於江湖爭鬥之中,如今竟帶個外人回靈予山,你說!哪一樣不是死罪!”
    九毒心如刀絞,淚水奪眶而出:“徒兒罪不可赦……死一萬次也願意!若不是徒兒任性妄為……楓哥哥也不會中毒……”他又悔又痛地跪在地上,顫抖著向毒聖泫然道:“師父!您要如何責罰徒兒……徒兒都甘願承受!隻求師父煉製血竭解藥救我楓哥哥一命!”
    “你楓哥哥?”毒聖猛然抬起頭,冷笑道:“他來天門向為師尋仇,你這逆徒卻要救他!”
    “師父不是仇人!徒兒和楓哥哥都不信……不信……”九毒拚命地搖頭,跪著向毒聖移近了幾步,哭著懇求道:“師父……您告訴我們!當年您沒有下毒!沒有下毒……”
    沈猶楓見九毒如此相求,他心如針刺,不禁在九毒身旁跪下,淒然道:“呆子!你……你這又是何苦!”
    毒聖麵色微青,冷言道:“你要為師救他是麼?”九毒一怔,望著毒聖重重地一點頭。毒聖斂眉看著九毒,見他紅腫的小臉上掛著淚痕,神色卻是決然,毒聖目光一沉,當下厲眉微斜,冷冷道:“好,你若用他背上的劍砍掉他的右臂,為師便答應你!”說完,毒聖不再理會九毒,兀自俯首描繪海棠圖。
    九毒聞言,紅腫的小臉倏地慘白,他惶恐地瞪著毒聖,似乎不認識這個養育了他十七年的師父,半晌後,他狠狠地一咬唇:“徒兒做不到!”
    毒聖對九毒的回答置若罔聞,他提筆作畫,清冷的厲目之中沒有絲毫殺意,但他渾身的威嚴之氣卻讓人半分也靠近不得,情勢驟然僵持不下。
    “前輩此話當真?”沈猶楓竟突然開口,他一麵安撫著顫抖的九毒,一麵攜他站起身來,冷然向毒聖道:“今日我若斬斷右臂,你便原諒九兒偷毒之過,答應煉製解藥之請,告知當年下毒真相,前輩可答應?”
    “諾。”毒聖並未抬頭,語氣淡漠卻無庸質疑。沈猶楓深深一歎,轉身看向九毒,竟未假思索地拔出背上湛盧,當下拉過九毒顫抖的右手,將劍柄放於九毒的手掌之中,低聲道:“九兒,方才在桃林之中,你說日後縱然宿命難料,亦知道該如何做,如今便是印證的時候了!”九毒臉色慘白,渾身巨顫,搖頭哭道:“九兒不要……”沈猶楓卻劍眉一凜,後退兩步,坦然地閉上眼道:“動手罷!”
    九毒淚如雨下,眼眸中含滿驚惶,他握著湛盧的手已然麻木,哪裏還舉得起半分。毒聖立在案桌前,冷厲的麵容之上竟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詫,他抬頭瞥了眼沈猶楓,適才將這個複仇之人的模樣收入眼簾之中——這青年胸懷傲骨,眉宇間宛然有幾分沈猶信的正氣坦蕩,眼下他不驚不懼,仿佛將一切後果皆拋諸腦後。
    “這便是沈猶信留下的遺孤麼……”毒聖心中一歎,目光既而落到九毒身上——
    九毒顫抖著雙手握住長劍,牙齒狠咬著下唇,隨即又放開,唇上現出一排深深的血印,他痛苦地望著沈猶楓,整顆心都陷於矛盾與絕望之中,他知道這一劍下去意味著什麼,猶豫不決之間,隻聽沈猶楓厲聲再道:“動手罷!”陡然間,九毒心如刀割,眼中熱淚橫流,他呆了呆,遂淒然歎道:“楓哥哥,今日我斷你右臂之債……九兒惟有以命換命,用血來償了!”說著,他決然地一合眼,狠揚劍鋒便向沈猶楓的右臂淒厲地砍下——
    “鏜!”霎時間,九毒隻覺虎口大震,右手腕陡然一麻,似乎是被什麼東西刺中,手中的湛盧劍竟嗖地脫手而出,直直地刺向右壁上懸掛的牡丹觀月圖,九毒怔怔地垂下頭,隻見地上躺著一支碩大的提鬥筆,已然斷作兩截。
    “師父……”九毒既驚又喜,不禁回頭望著毒聖,沈猶楓緩緩地睜開眼睛,轉身向毒聖淡淡一笑:“前輩怎的反悔了?”毒聖從案桌上重新拿起一支大楷狼毫,冷言道:“你在試探我麼?”
    九毒一呆,茫然地看向沈猶楓,隻見沈猶楓如釋重負地輕聲一歎:“此番不試,天下間又有誰能猜得出前輩的心思?方才那一劍若當真砍下來,前輩的承諾是假,斷我右臂是假,要我性命卻是真罷?”毒聖無言地看著他,神色令人難以捉摸。沈猶楓頓了頓,繼續說道:“我身負湛盧劍,一路上山所使的皆為家傳武學,前輩早已知曉我乃沈猶信之子,若要殺我,方才便是最好的機會,我體內含滿血竭毒素,那血竭又是遇血即溶的毒藥,方才九兒若一劍砍下,我定會血脈噴湧,立時毒發,不出一柱香的工夫便會斃命,如此一來,前輩不費吹灰之力,既了結了來報仇的舊人之子,又不必再費力煉製解藥,更務須擔心當年下毒的真相會被人知道,如此一箭三雕的手段再交給九兒去做,也懲罰了他因違背門規所犯下的大錯……前輩,我猜得可對?”
    “哼,說下去。”毒聖一手握筆,一手反背到身後,他清冷的厲目直直地凝視著沈猶楓,眼神犀利宛如寒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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