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因緣起蒼州 第五章 一蓑煙雨任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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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大嬸家的茅屋裏亮著昏黃的燭光,大概是聽人說瘟疫會傳染,便將屋子裏的窗子關得嚴嚴實實的,透不進半點風來。
芷蕭微曲了兩指搭上劉大嬸的手腕,脈象平和無異。
“蕭姑娘,我得的到底是什麼病啊,可憐我們家小虎很小就沒了爹,難道我也要……”
芷蕭握住了劉大嬸枯瘦的手,掌心的溫度源源不斷地向她輸去,此刻的溫度,足以安撫一顆脆弱的心,一個有些不幸的家庭。
“劉大嬸,你且寬心,待會我讓小虎子給你熬藥,吃過了藥多休息幾天病自然就好了。”
劉大嬸掙紮地想要起身,被芷蕭輕柔地按了下去。
“這次村裏的病,並不像是瘟疫,屋子裏還是保持通風的好。”
說罷起了身,拉開厚實的布簾,有些零碎的陽光照了進來,房子裏飄起些淡淡的灰塵。
芷蕭就是在此時對上靖涵的目光的,他隻靜靜地立在屋外窗前,似乎並不知道她要拉開簾子,那目光隻稍稍怔了一下,便又歸於平靜。因為迎著光,他的身形看得並不真切,可是心裏卻是真真切切地悸動了一下。
“這位是我們村鄒大叔的兒子,鄒靖涵,在京城書院教書。”
耳畔不禁浮起這句話語,這鄒靖涵明明是在宮中當了太子伴讀,又為何說是在書院教書。
蒼州大道上的初識,他那一眼便能洞穿人心的眼神,還有眉宇間睥睨天下的神情,著實叫人難忘。
隻是不知,他是否會認出自己便是那日蒙著麵紗劫走官銀之人。
芷蕭定了定神,推了房門而出。
“蕭姑娘。”
“鄒兄。”
芷蕭回應了一聲。
“劉大嬸可好?”
“並無大礙,調理些日子,便可痊愈。”
芷蕭跟在他身後默默地走著,昨夜的雨勢似乎還未完全褪去,此刻又飄起極細的雨絲來,落在臉上,倒也不覺得有何涼意,隻是自己今天這套並不曳地的絲裙,因為有些輕快的步伐而染上不少泥漿。
“蕭姑娘,蒼州確是生我養我之地。”
他刻意強調蒼州,而非鄒家村。
靖涵停下腳步,靜默地盯著前方的小院。
院子不大,隻簡單地用籬笆圍起,院中有一對老夫婦正在吃力地打水。
“爹,娘!”
院中的老夫婦聞聲轉過身來,隻一眼,已是老淚縱橫。
“靖兒!”
兩位老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孩子會在此刻回來,一家三口相擁著進了屋子。
“爹,娘,這位是蕭姑娘,她是來給鄉親們治病的。”
兩位老人看起來十分麵善,一身打扮也幹淨整潔,他們望向芷何的目光著實親切。
“是蕭姑娘啊,早就聽小蓮說村裏來了位神仙般的姑娘,說得就是蕭姑娘吧。”
“靖兒,今天一定要請蕭姑娘留下來吃頓便飯。”
盛情難卻,芷蕭微笑著答應下來,目光卻是隱隱地落在靖涵爹娘的身上,聽兩位老人的口音,倒有點帶著京城的口音。
“大叔大嬸,近日村子裏鬧瘟疫,我來給你們把把脈,順道開點藥防身。”
鄒大嬸含笑著微卷起衣袖,屋子裏的光線並不強,可芷蕭還是清楚地注意到了她手腕處的紅絲線,憑著按在指下的觸感,怕是已戴了不下幾十個年頭。
芷蕭替鄒大嬸放下衣袖。
“大嬸的身體很好,那我就開點草藥防身,一會兒讓惟妙給送來。”
“那就多謝蕭姑娘了。”
鄒大嬸仍是微笑著謝過芷蕭,雖著一身普通的農裝,可那笑容卻是十分端莊。
午飯是在鄒家解決的,地道的菜色,大概都是自家地裏的產物。雖是頓便飯,可入了嘴,卻又覺得回味無窮。
午飯時,芷蕭隱約能察覺到靖涵爹娘的目光總是朝她投來,偶爾對上老人家的目光,他們也不躲閃,隻笑盈盈地望著她。
用過飯,芷蕭很自然地在廚房幫著洗洗碗筷,鄒大嬸微卷著衣袖,用曬幹的葫蘆刷著碗,手腕處的紅絲線赫然入目,讓芷蕭不禁想起了千裏之外的皇宮深院裏的一個傳統,凡是受過皇帝寵幸的女子都得戴著紅絲線,宮外的女子雖也知道這個傳統,可是有誰會願意將此事公諸於眾。
“或許隻是村子裏的一個習俗吧。”芷蕭如此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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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日暮,芷蕭才得了空閑,勤勞的村民,身體多半健朗,可是細細一查,卻仍有許多總被忽略的小病小痛。
芷蕭累極了,便找了處僻靜地,搬了些稻草來,半躺著閉目養神。這秋雨似乎總喜歡與她作對,停了一個下午,此刻又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
幾個村子診治下來,雖然病症極像瘟疫,可是蔓延的速度並不快,幸而此次帶來的藥材夠用,鄒家村的疫情已得到了控製。
不遠處傳來輕微的腳步聲,芷蕭睜開眼,又一次對上了他的目光。
芷蕭並不起身,隻望著他越走越近,直至他坐在自己身邊。
“原來鄒兄竟真是蒼州人士。”
芷蕭側過頭,半闔著眼,望著淡藍的天空出神。
“鄒某替全村人謝過蕭樓主。”
鄒靖涵的語氣中透著堅定,連著稱呼也由蕭姑娘轉為蕭樓主。
“隻可惜,那批官銀已被我望江樓用盡,鄒兄若欲向我討回,我也無能為力。”
芷蕭仍是側首,美目微闔。
“鄒某原以為蕭樓主與那些草莽之盜賊無異,今日所見,真叫人刮目相看。鄒某可否大膽地問上一句?”
話語中稍稍泛起些笑意。
芷蕭忽地望向鄒靖涵,對上他深邃的目光,似是猜到他心頭所想,卻仍是淺笑著問道,“鄒兄盡管問便是了。”
“敢問蕭樓主何時將那批絲綿送至蒼州驛館,鄒某好叫人在驛館等候。”
若是昨日,他定不會問出如此疑問,卻是今日,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芷蕭施施然起身,麵上的笑意更深,目光柔和,定定地望著身側的鄒靖涵,“鄒兄既已猜到,又何必問出?”
淡淡的語氣傳來,內中並無驚訝。
倒是個有意思的對手,倒是個能洞察人心之人。
隻是我們終究一個在朝,一個在野,相遇是緣,相離定是必然。
心中不知為何,隱隱泛起些傷感。
夕陽映照下的村子又陷入一片沉靜。
就在蒼州這片不算太大的天地裏,就在短短的幾天之內,竟有了兩次相遇,每一次都叫人難忘。
其實已是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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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說江南的秋雨沒個盡頭,卻不料這蒼州的秋雨也是沒完沒了,方才淡藍的天,到了此刻,已近灰蒙。
芷蕭不自覺地握住鄒靖涵之手,帶著他朝對麵的簷下小跑而去。
鄒靖涵竟也極其自然地順著她而去。
“秋雨傷身。”
芷蕭輕聲一語,遞過一方手帕。
鄒靖涵隻不知自己是如何接過手帕,捏在手中,忽聽得“希律律”一聲馬叫,一輛馬車已駛進眼前。
“鄒兄我們後會有期。”
身畔之人已上了馬車。
“改日必到望江樓拜訪蕭樓主。”
車內再無其他聲響,似是沒有答應。
馬車緩緩地行著,透過被風吹起的簾子,芷蕭瞥見小蓮撐傘而來的身影。再一瞬,馬車已駛出村外。
“靖涵哥,原來你在這兒啊——呀,你都淋濕了,快回去擦擦。”
一把油傘已撐至頭頂,小蓮依舊拉過靖涵的手腕,往村中走去。
那方素雅的手帕被靖涵收進了衣懷,暗香浮動,恰若手帕右角的那朵梅花,冷處偏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