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第十一章 消失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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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後,魚九白和門耳冷戰了將近三個月。
    這倆都是耐得住性子的人,任你雨打風吹,不說話就是不說話。偏偏他們之間還極有默契:魚九白吃完飯,門耳就洗碗;魚九白爬上床,門耳就吹燈。彼此之間就像商量好了,根本就不需要說話,相互間竟然也沒怎麼出現因為交流障礙而產生的困難。
    期間,隔壁的隔壁,有個對門耳有點那個意思的姑娘,大概是姓李。某天借口來借鹽,跑到了門耳他們家。
    魚九白憋屈了仨月沒說話其實也挺別扭的,逮住那姑娘就是一頓猛說。在毒舌無情又優雅的鞭打下,小李的臉由紅變白,由白變青,最後“嗚哇”一聲哭著跑了。
    門耳剛從灶房拿了鹽出來,見隻有魚九白站在院子中間,於是一言未發,轉身進屋去了。
    沒過兩天,村子裏的王叔來了。那時候門耳不在家,魚九白懶懶散散地給人家倒了杯水,然後聽著王叔家長裏短。一開始他還嗯嗯啊啊地答應兩聲,後來門耳推門進來,魚九白就幹脆一聲不吭了。
    在無邊的沉默裏可憐的王叔?了。他扭頭看門耳,門耳扭頭看魚九白,魚九白誰也不看,自己看窗外。
    於是,本身少之又少的串門人數,從此幹脆降到了零。
    三個月以後,溫度開始回升,春天初露端倪。
    魚九白告別冬眠狀態,嗜睡狀態大有好轉。有天早上他醒的極早,開口對著眼色迷朦的門耳道:
    “今天我上山去。”
    門耳不看他,垂下眼簾道:“早點回來。”
    這是兩個人在年三十後的第一句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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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魚九白順著村後的路進山,他心裏很自信,自己還記得最初那天跟著門耳回來的路。結果卻與他所想象的大相徑庭,似乎每一處的花鳥樹木他都見過。好在路就那麼一條,連個小胡同都沒有。偶有岔道,都是要穿過茂密的樹叢走到林子深處,再傻的人也不會去走。
    日當中天。魚九白坐下歇息,回頭望,發現他已站得不低了。李家村嫋嫋的煙從山下升起來,混合著樹林裏的白氣,自己就像身處一片霧裏的迷宮。
    他擦了擦汗,抬起臉,順著平緩的山坡往上走。
    輾轉走了近兩個時辰,小路在草木的遮掩下越來越模糊。魚九白腳力不弱,想必已經進入樹林深處。
    腳下的石頭上布滿軟滑的青苔,樹木已經越來越低矮,稍不留意,抬頭就會碰到枝葉。如果翻過一個山頭,大概就是他剛到這世界時身處的荒原。魚九白的身邊交錯著古老的莖蔓,稍不留意就會被植物的鉤刺掛住。他的兩邊,盛開著知名不知名的各色花朵,蔓延成片。
    他忽然很奇怪:就算是初春時節,冬天不冷,但畢竟山上溫度低,花開應較晚才是。怎麼這樹林裏,竟然如此綺麗茂密?
    就在向上攀爬的過程中,魚九白的褲腳被一根細細的藤條纏繞住了。他不以為意地拽了拽,想要拉開它,卻驚訝地發現了那植物竟在順著他的腳踝攀溯!
    細長的綠藤從周圍緩緩地搖曳而來,乍看上去就像一片茂密的植物生長過快,枝葉越來越豐茂。
    魚九白眯著眼睛看了看,卻看不清這些詭異植物的來源。那些密麻的,如同長蛇的藤蔓,根部似乎在幽暗的樹林深處。
    ——壞了!
    他心想。雖然沒有親眼看到這到底是什麼東西,不過這下八成是遇到麻煩了。
    真想不到,這裏也有類似於食人花之類的植物。
    這世上未知的東西很多,你沒有看到的,並不代表不存在。魚九白本人就親眼見到過真正的食人花,在亞馬遜的熱帶原始叢林裏,那是塊禁地,根本沒什麼人敢靠近。濕漉漉的空氣,巨大的花冠妖冶地張開,糜爛的花心散發著屍體的腐臭味,可以完整地吞下一個肥胖的成年美國人。他惡心的不行,繃著手肘舉起沙漠之鷹就是一個長點射,把花心都打爛了那股煩悶欲嘔的感覺才好些。
    叢林裏可怕的東西有很多,魚九白沒見過一千也見過九百,所以此刻也不特別慌張,當下就從身後的筐裏取出彎刀砍腿上的藤蔓。他下手極快,力道恰到好處,割斷就轉刃,毫不糾纏。
    眼看腿上的危機就要解除,魚九白下手越來越快,突然覺得腕上一緊!那些藤條纏不住他的腳,竟然蔓延著盤上了樹,垂下來纏住了他的手肘!
    ——這到底是什麼鬼東西?竟然好似有意識和思考!
    魚九白心裏一陣發麻,反手一刀,刃尖準確地割斷了手上的植物。
    糟糕了,這不可能是門耳帶他下山的路,也不會是門耳從前上山采藥的路,否則絕對不可能有這麼危險的東西。這裏大概是一片古老神秘的樹林,千百年來人跡罕至,可自己怎麼會走到這樣的地方?!
    魚九白開始後退。
    不能再在這裏耽擱下去了,他至少要先走出這樹林。現在他手上什麼現代化的武器都沒有,如果再出現鬼東西,他要麼就是又死了,要麼就是又死了,而且還魂穿到別的地方去了。當務之急,是絕對不能被食人花的藤蔓纏住脖子,否則就會被拖到密林深處。那時可真就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魚九白目光一閃,眼疾手快地又割斷一條從左邊橫空而來的藤條。背好身後的藥簍,一個利落的空翻,避開腳下的危機,敏捷地落在了一塊看似平滑的石頭上。
    茂盛的樹叢裏,忽然傳來一聲輕笑:
    “小兄弟,小心哦,你後麵有東西。”
    ——與此同時,魚九白一偏頭,刀一揮,一道綠光閃過。斷裂的植物在土地上扭動,如同斷手掙紮。
    !
    這密林裏竟然還有人!
    魚九白四下環顧,卻隻看到綠油油的植物。而他在閃避那些藤蔓的同時也隨時注意著周圍的動靜,小心有野獸出沒傷人,卻一直沒有發現這人的存在!
    方向感、敏銳力和直覺在同一天受到打擊,魚九白深深地歎口氣,問道:
    “尊駕是誰,可否現身一見?”
    很明顯這句從武俠小說裏盜版來的台詞並不怎麼管用,否則就是那聲音的主人打定主意要看幹熱鬧,人沒出來,那些蛇一樣的玩意卻又卷土重來。
    魚九白低咒一聲,不願過多地耽擱,又斬斷了幾根藤條,敏捷地向前躍去。
    那聲音不遠不近地響起,是很富有磁性的男聲,聽不出年紀:
    “唔。雖然年幼,但身手敏捷,決斷及時。真沒想到,在這裏還能見到這樣的人才。不錯哦~~~”
    魚九白的額頭出現了不甚明顯的十字路口。
    “這孽障很是麻煩,以小兄弟現在的速度,怕是——”
    魚九白不等他話說完,聽準方位,直接就把身後的藥鋤扔了過去!風聲乍響,藥鋤在空中斬斷了兩條綠藤,準確地飛入一簇樹叢。
    “……啊唷!”那聲音似乎微微吃驚。
    “要麼幫我,要麼閉嘴。”魚九白冷冷地道,“你選一樣。”
    “……”就沒見過落難了還那麼拽的。
    那聲音消失了一會兒,魚九白正以為他選了第二樣,沒想到領子卻突然被人揪住了。
    “老夫是好意。”那聲音從頭頂傳來,“少年人氣太盛,走吧。”
    魚九白看著自己禦空而起,他抬起頭,見抓住他的人是個中年男子。那男人長一張瘦長的臉,眼睛精光四射,麵容雅致,神態風流。身著一件月白色的袍子,大袖飄飄,自有仙風道骨。
    低矮的植物在腳下飛快地掠過,頭上的天空慢慢開闊起來,那些細密的食人花莖蔓被遠遠地甩在身後。
    被捉住領子的那個少年麵色不變,忽然開口道:
    “請問,你能不能換個地方抓著我。抓領子太勒。”
    那人一愣,突然仰天長笑:“好小子,如此境地還能這般冷靜,老夫果然沒看錯人。”
    “我不是冷靜。”魚九白頓了頓,歎口氣。他的身子飄忽了一下,又被那男子抓住腰帶,“說實話而已。”
    前生今世,他從來不信輕功一類的東西,今天被徹底顛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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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都到了開闊的平原,那中年人一鬆手,魚九白在半空翻了兩翻,單膝跪地落了地。而那個人還在天上飄著,擺了半天亂七八糟最後花哨地開始緩緩降落。
    魚九白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喂喂喂,少年人,”顧不上姿勢了,趕緊快速落地,“不是如此絕情的吧?”
    魚九白看都不看他:“華而不實,太不可靠。”
    ……就因為人家華麗麗的降落?你是在嫉妒吧?
    “就算老夫……表裏不一,”中年男人咬著牙想出個折中的詞,“好歹剛剛也救了小兄弟你吧?”
    “我沒求你救我,是你自己選的。”
    “……”這孩子真不會討人喜歡。
    沉默了一會兒,中年男子看到魚九白背的那個藥簍。
    “來這裏采藥?”他頓了頓,挑起長眉,“這可不是一般的山,剛才的樹林也不是一般的樹林,你來這裏采藥?”
    ——不是一般的山?
    “那是什麼山?”
    “再過兩座山,兩片樹林,可就要到那兒了。”男人很張狂地笑。
    魚九白挫敗了:“那兒是哪兒?”
    那男人一愣,明顯也很挫敗:“……你不知道?”
    耐心已經消失殆盡的魚九白不出聲了,抬腳就走。反正來都來了,哪座山不是山。他不找點東西回去,別的不說,光是門耳那些皮笑肉不笑的話他就受不了。
    “那兒——”男子的聲音從他身後飄過來,“是大荒山啊。”
    魚九白停住了,順著重複:“大荒山?”
    那男子開始有些小小的不悅,展開了自己白色的寬袍大袖:“少年人忒地沒眼色。這天下自古以深色為貴,然則大荒山的月白色也並非人人可著,怎的你竟看不出來!”
    魚九白難得地點點頭沒有反駁,隻是問道:“那這麼說,這裏已經是接近大荒山的地方了,是麼。”
    “不錯。”那人點頭,“天下四國,隻有西越是最接近大荒的。你看那裏。”
    魚九白順著男人的手看去。
    遠處雲層迷迭,山巒綿延。一座山峰高聳,直上九重碧落。
    分明日光正暖,魚九白卻生出一種漸天如水,素月當午的錯覺來。
    那男人輕笑一聲,似乎很滿意他的反應:“五指山裏最高的一座,就是大荒山。”
    ……五指山。
    魚九白忽然很想問一句:山下有沒有一隻猴子?就是那種很老的、很皮實的,你用劍去砍腦袋卻怎麼也砍不掉的那種猴子。
    他忍住莫名的脫線衝動,覺得自己的思路也邁入了“華而不實,太不可靠”的危險境界。
    聽那中年男人的口氣,他似乎已經到了方外的邊緣。這麼說,還是走錯路了。
    “你是唯一一個,不經指引,自己走過剛才那片樹林的人。”那男人朝他笑笑,“知道剛剛的植物叫做什麼?那是齧血草,能感知附近活人的氣息。一旦被它纏住了脖子,就會被拖到叢林的深處,而後精血流盡,幹枯而死。多少年了,我還從沒見過一個少年人可以抵擋住它的糾纏。看得出來,當時就算我不幫你,你也能夠全身而退,隻是時間問題罷了。”
    魚九白警惕地後退一步:“所以?”
    “什麼所以?”
    “所以,你接下來要幹什麼?”
    “跟我走吧。”
    魚九白又往後退退:“去哪兒?”
    “那兒。”那人伸出手指,指尖處赫然生出一團光暈。那光芒越來越刺目,慢慢地接近魚九百的額心,然後散開,盤旋在他的頭頂。
    “瞧,孩子,你是有靈氣的。”那人上前一步,寬大的袖口幾乎籠罩了魚九白的臉,“你適合修先知。”
    魚九白搖搖頭:“我不去。”
    “你不去?!”那人很驚訝,以至於又重複了一遍,“你不去?一個人的身體跟自然是契合的,同時也是獨特的。你有著別人達不到、你卻可以順應的能力,為什麼要浪費?”
    “我並不覺得不去就是浪費。”魚九白抬頭看了看天色,“我還有事,您請自便。”
    “等等!”那人跟上來,“少年,你有仙根的啊!從我們這方麵講,既然你已經過了剛才的樹林,一切都好商量,你不妨再——”
    “如果非要以過不過樹林為標準的話,那我也不合適。剛剛是您把我救出來的。”
    “好小子,‘您’都用上……”男人咬了咬牙,道,“這都無所謂,關鍵是我看你順眼。”
    “可我看您,”魚九白蹲下來,篩選著植物的種類,拔起一顆放在藥簍裏,“並不是那麼順眼。”
    “……”
    在接下來的四個時辰裏,這個中年男人對魚九白進行了瘋狂的策反,如同當年日軍空中轟炸我軍根據地:
    “大荒山是出仙人的地方。”
    “不是出。”魚九白更正他,“是盛產。”
    “那裏繁花遍地,四季如春,楊柳依依,日光明媚。”
    “……”
    “就算你不願意修仙,但老夫可以保證,那裏能夠幫助你完成你的抱負和心願!”
    “……”
    “那裏——”
    魚九白幹脆無視他。
    天色入夜。
    就在那人說得口幹舌燥心下頹然之時,終於看見眼前的少年抬起頭來。他正在得意:啊哈,這孩子想開了。卻聽那少年禮貌地問道:“這樣,能不能請您把我送回山下的村莊?一個人走,我會迷路。”
    話一出口,聽得那人差點噴血。但最後還是妥協,帶著魚九白朝山下走。
    也許是那人拖了時間,這一路魚九白覺得花了比來時兩倍的時間,好在途中還算順利,沒有再碰到什麼古怪東西。
    夜裏的霧氣越來越濃重,天色將明,李家村近在眼前。
    魚九白不由得加快腳步。
    在走出迷霧的那個瞬間,他驀地驚住!
    那個不算大但也不小的村莊——
    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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