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第九章 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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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耳痊愈以後,他和魚九白誰也沒有重提回書院讀書之事。後來魚九白略帶嘲諷地笑道:“與其上門去給人家幹活,你還不如伺候伺候我。在家就在家吧,也省得我一天三頓不是粥就是麵,胃裏天天稀裏糊塗。”
兩人的日子改變了一個模式。白天做些事情改善物質生活,晚上就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魚九白講的東西,有意無意地都摻雜著他對軍事政治的看法。雖然是些很現代的觀點,有的與這裏的風俗不符,門耳也不是都能接受,但每每兩人聊起這些的時候,他聽得都格外認真。
在魚九白的策劃下,院子的後麵被門耳擴建了,那些草莓的莖蔓依然被精心地護理著。盡管門耳對上次的事情有所目睹,但他依然對這些細弱而柔軟的莖蔓們表示由衷的懷疑。
魚九白就笑,漫不經心地說:“我們總不用對銀子心存敬畏,況且我也不是真的想靠這些東西發財。一旦知道它能吃,很快地就會有人在山上尋找這種植物。其實,那時候我是想把你快點打發到學堂裏去,現在事情既然這樣,那麼靠它補貼補貼家用也就足夠了。”
門耳看著魚九白帶笑的臉,不複那時客氣而疏離的模樣,反而有了些信賴與溫和。他還是忍不住問:
“那……現在呢?”
魚九白瞥他:“什麼現在?”
“我是說,”門耳表麵上淡淡的,其實心裏有著些許的試探,“你還想把我打發到學堂去麼?”
魚九白失笑,隨手把一頭長發在身後打了個結綰起來,卻還是拖到腰際:“我是否可以假設,你發燒還沒好。”
門耳看著他亂七八糟地盤發,終於忍不住輕淺地歎口氣,自己在床邊坐下,把他拉到身前:
“我真不明白,那天小九的頭發怎麼會那麼利索。”
“哦?”九白任由門耳把他的頭發拆散,慢慢地歸攏,梳順,突然道,“我不要梳總角,一邊一個難看。梳成跟你的一樣的就行了……你剛才說哪天?哦……我那天隻是把頭發在頭頂上紮起來,然後打結……”
“……”
“門耳。”
“嗯。”
“你沒成年吧,加冠禮未行,怎麼已經可以挽髻?”
“這麼梳頭快,不會耽誤幹活。”門耳的眼睛冷了冷,自嘲地笑,“我哪裏還管什麼加冠禮。”
門耳的聲音一直很冷,眼睛也一樣,他所經曆過的事物,帶給他的永遠不會有天真和稚嫩。他的童年過早地夭亡,或者說根本從來沒有出現過。這個少年,九白可以預斷,在他真正成長為一個男人的時候,他的自製力和冷靜,必定卓然超群。
然而此刻,門耳的指尖是溫熱而圓潤的,這樣的一雙手在魚九白的頭皮處滑動,讓他很舒服,不禁滿足地微微眯上眼,就像一隻慵懶而毛皮豐潤的動物——
是狐狸,或者是別的什麼。沒有更加準確的形容。
門耳很快給魚九白梳好了頭,卻並沒有放他離開,反而一直在細細地捋那一捧黑漆漆的發絲。他舍不得鬆開——九白長高了,雖然還差自己很遠。
陽光很安靜地投射下來,照在兩個少年的麵容上。
都是絕好顏色。
“怎麼。”感覺到這沉默,九白沉靜地問,“有什麼話要說麼?”
門耳的手還穿梭在九白垂順的發絲中間,開口道:“我隻是很好奇,小九,那天的最後你到底跟宋家川說了什麼。”
“宋家川?誰?”魚九白似乎有些困倦,懶懶地答,“哦,我都忘了。那天我跟他說,無論是他也好,還是他家那二十個人也好,以以後都別再來給我找麻煩。”他勾起唇角笑了笑,“否則,不論他躲在什麼地方,我都能找到他,讓他脖子上的血,一刹那裏濺起兩尺高。讓他本人在還沒感到疼的時候,就可以親自欣賞自己的血液噴泉。”
門耳的手微微一頓。
“最後我拿出他一截頭發亮給他看,那是在扭斷他身後那小誰胳膊的時候割的。”魚九白的聲音平緩而從容,就像在述說最最普通的家長裏短,“至於他後來怎麼想,或者還有什麼打算,那都不是我的事情了。怎麼,你害怕了。”
門耳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劍眉一沉,目若朗星,冷然道:“沒有。”
“很好。”魚九白閉著眼睛舔舔嘴唇,“我表揚你。”
“……那你又是為什麼,要在教訓張寶金的時候在手下墊上布呢?”
“我嫌他髒。”
“……”
——你夠直白……
陽光越來越溫暖,牆壁上斑斑駁駁地映著兩個人拉長的影子。明媚的光線,一不小心就被人揉進了眼睛裏,又晃又昏沉。
再沒有人說話。
良久,魚九白帶著久違的困倦感,轉過身來。八尺青絲從門耳的指縫裏滑落,如同織就了錦繡華章。扭頭的瞬間,他的唇瓣恰好擦過門耳的嘴角。
門耳忽然睜大了眼睛,怔愣了很久,才微微試探著去舔自己淡色的嘴唇。
魚九白已經閉著眼睛緩緩地朝著他倒下了。門耳順著他的姿勢後仰,整個人躺在了床上,墊著魚九白的身子。
門耳感受著身上魚九白的呼吸,忽然有些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好一會兒睜開後,卻變得堅定而明亮。
少年輕柔地伸手,摟住了身上的孩子,眼神深邃地問:
“小九,我們就這樣,一直在一起。好麼?”
魚九白很久都沒有出聲,也不知是夢是醒。半晌,帶著鼻音的聲音響起:
“好。”
少年抿起淺色的唇,麵色看不出悲喜,眼睛卻在瞬時間變成霧氣蒙蒙的黑色大海。
時間飛快,三年轉瞬即逝。
——又是一年年關,門耳十五,九白接近十一歲。
經過了三年的曆練,門耳已經完全有足夠的經驗判斷,九白不適合待在廚房重地。在這方麵,魚九白絲毫沒有給他麵子,每次一接近灶台,必會有各種意外事件發生。
盡管每次學習做飯的時候,魚九白都很認真,但事後他一般都會麵對這杯盤狼藉的狀況,幸災樂禍地假笑。
於是這一年包餃子的大權又被門耳獨攬。魚九白就像個大爺似的,優雅地交疊著兩條日益修長的腿,安然地坐在他身邊的椅子上。
聽見魚九白滿足的長歎,門耳不禁笑問:“心情不錯?”
“是不錯。”某人揚起下頜,眯著眼點頭。
“為什麼不錯?”
魚九白笑了笑:“坐在這裏看你包餃子,覺得很好看。”
門耳頓了一下,沒說話。額前鬢邊的發絲垂下來,微微遮擋住越來越英俊的側臉。
魚九白撇了撇嘴,很不滿意,於是從凳子上站起來,把那些有些礙事的頭發都別到了門耳的耳後。忽然眼光一閃,道:
“臉上有東西,我幫你弄下來。”手指就勢一劃,門耳的臉上出現了一道麵粉的痕跡。
門耳分明麵無表情,卻又好似在笑:“有勞了。”
俊朗的少年,清靜的表情,臉上一道白麵痕跡。
在魚九白眯著眼睛的大笑聲中門耳知道自己上當了,卻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細長的鳳眼閃著莫名的光,轉回身專心致誌地揉麵。魚九白盤著腿縮回凳子上,佝僂著腰,忘形的笑中還不忘斷斷續續地講話:
“這表情太經典了。你就好像……好像小林那時候,莫名其妙地打了個噴嚏,臉上的表情呆呆地,被糊了一臉的海洛……”
笑聲忽然歇了,如同響起時一樣無端。
正揉麵的少年手下的動作停了,他抬起頭看那縮在凳子上的魚九白。視線裏的那個人,卻正悠悠地望著窗戶外的天。
蕭索的冬天,浮白的高空。
門耳安靜地看著,心裏卻是無措。他還從來沒有見過,那人的眼睛裏,出現過寂寥的表情。就好像酒醒了,夢很輕,他在世界的表麵,漠然地活著。
過了一會兒,那人回過頭來,淡淡地道:“我在這兒。別擔心,我沒事。”
門耳看著他道:“我知道。”
其實這時的門耳,早已習慣了魚九白各種各樣古怪的詞語;習慣了他惡劣而別扭的脾氣;習慣了他從不肯輕易顯露的對自己的好;習慣了在他睡熟後,悄悄地親吻他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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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小無猜?
青梅竹馬?
放心吧……這局麵就要結束了……
我一向喜歡溫馨又平淡的生活。也許隻有這樣,在將來的離亂裏回憶,才會悵然若失,不知該往何處去尋。
希望大家喜歡。^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