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世，隻是有人對我說：我以為唯一不會對凡塵染心的，就隻有你。
    誰知，另一世，我名曰凡塵。
    那一世，我就隻是那凡塵之物，我就隻是那戀凡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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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餘音藐藐，仙樂飄飄，舞姿伶落，杯碟相交。
    那一世，我本是瑤池源上的一株無花果樹，看盡了千個春秋，萬種流離。卻不記得，不曾留戀任何的恣意成長。
    卻隻因那一日，我將我的落葉拋在了觀音大士的蓮座之下。他笑，將我點化成人形，成了一名小童，伴他左右。
    隻因我是有開花無結果的樹精，所以將看厭了的凡塵事映了眼中，卻拋了腦後。甚至我的音容笑貌，甚至周圍的阿諛獻媚，甚至天界的歌舞升平……
    可不知為何，隻記得了觀音大士喚我的名，他給我起名無果，他隻喚我無果，因為我隻開花無結果……
    每日除了伴在觀音大士身側聽佛主講經，就隻是站了瑤池源邊，望盡天界仙娛，望盡人間坎苦。
    千百個故事，千百個結局，即使成為傳說的，也不一定都是喜劇。
    因為人都有心，仙也有心，有了心便生了欲望，從此墮落。
    本有仙條鎖心，可還是有仙去違逆。三聖母動了凡心，被鎖入深山，終不見其兒郎。織女凡塵遊玩，卻終是被牛郎偷了心，一條天河永隔。
    仙亦有心，眾仙苦苦哀求，悠悠心動，才得了“沉香救母”，“牛郎織女七七相會”。從此成為人間佳話。
    眾仙都以其喜，歡娛宴慶。而我，隻是站在瑤池源上靜靜的觀看，不為其悲，不以其喜。那時，天蓬元帥卻苦笑對我說：也許隻有你這無心的樹妖才能在如此無情的仙界長生。
    那句話，我並不懂，問及觀音大士之時，大士卻隻是搖歎。卻不知他歎的是那墮天的仙，還是那時我的愚頓。
    不知事事流轉，不知今昔何年，麻木的年輪，從未在我心中的年輪上留下任何痕跡。
    直到，那隻猴子的出現。
    采天地之靈氣，取日月之精華，自女媧補天的聖石中出生的聖靈。他出生的那一刹那甚至動搖了巍峨的天庭，甚至動搖了我終年不開的碩果。
    不願被周身所縛，不聽從他人屈辱，直罵天帝老兒，偷食瑤池蟠桃，毀了聖母大宴。那恣意妄為的猴兒，見到我之時，卻采了株花，沾於我鬢，戲說：我的花最為芳香，我的果也一定最為甘甜。
    那一刹那，我那三千年方開的花，我那三千年未結個果，隻在那一刹那，香熟飄遠。
    他折我一果枝，摘取一粒品在口中的時候，他笑，這果果然甚美，仿若人心甘苦，人間坎坷。
    那一瞬間，我眼中的景色竟都有了色彩。原來看在眼中的滄桑，竟可以用色彩來點綴。
    而後，那頑略的猴兒被佛主壓在了五指山下，受五百春秋之苦，忍五百冬夏之寂寥。可還是不曾丟棄那殘老枯枝。
    而我，隻是站在瑤池源上，冷眼相望。隻是誰也不知，在他折我花枝嚐我果之時開始，我的花，隻開在他人看不到的果中，我的香，隱沒於飄渺，我的果，隻熟在一年。而我的果，經由瑤池弱水，隻流落五指山下，隻留落在他麵前。
    因為隻有他說過，我的花最為芳香，我的果也最為甘甜。
    佛主講經心已亂，觀音大士苦搖歎。仙界，仍是仙界，從不為任何，不為他物流連……
    而我，隻是希望那從東土大唐而來的取經之人早日來到他麵前，還他自由之身，高傲之姿，那齊天大聖之名————
    隻是五百年滄桑，在我眼中竟也會漫長，五百年的花開隱香，五百年的暗果陳腸，五百年，竟會如此的孤苦漫長。
    如果說，我仍是五百年前的無果，我會否如此落莫？如果說，我仍是五百年前的無心之花，我會否在今日此時，寂寥滿心？
    然後，天蓬元帥竟對那孤冷的嫦娥動了情，被貶落凡塵之時，他見了瑤池河畔的我，苦笑對我說：下凡塵去吧，如今，你已不是五百年前的無果，你已不是五百年前的無心之花……
    再然後，那自東土大唐而來的和尚在五指山下為那猴兒揭去了佛主的封印，還他自由之身，卻在觀音大士的告戒之下，為他帶上了那束縛的頭紮，從此潛心修佛，忘卻凡塵之心。
    那時，在我心中的，是絲絲的欣喜和隱隱的落寞。
    欣喜的是，他終於自由，終於等到了還他自由之人。落寞的是，這五百年，我已變，不再是五百年前清冷孤高的無果。落寞的是，等他取經歸來，等他修身成佛，可否還會記得五百年前瑤池之源那株隻為他而開落的無花果樹？
    我已不再是無果，我已不再是五百年前觀音大士口中的無果。
    再然後，又是個令天界歡娛的消息傳來，說那四個僧人已經到達西天取得真經，返回東土之後就會位列仙班。
    天界歡娛，飛天樂舞，仙佛盛宴，與五百年前相反，這宴，是為他而設，眾仙，是為他而慶。我站在瑤池河畔，吐露他人所不見的隱隱笑顏，看著那聖袍加身，容光滿天的佛陀，欣喜由心升。他的眼，仍是孤高，卻隻放在他師傅的身上，隻向往佛陀的蓮座。瑤池河畔，他卻一眼未看，我的花香已不在，他又怎能記得……
    本是普天同慶，仙舞紛飛的一夜，可那一夜，隻在瑤池河畔，一株飛花飄碎滿天，那浸血的羽瓣染紅了王母瑤池，驚落了滿園桃花，撼動了巍峨的天宮……
    有心的仙，隻是仁慈，有情的仙，便是墮天————
    當瘦小的我被那莊嚴的天兵押捆到輪回隧道前時，觀音大士隻是搖歎，他說：我本以為唯一不會對凡塵染心的就隻有你。我問觀音大士為何，大士卻說，因為你從不曾對我笑過。
    當我站在輪回隧道對這早已昏黑的天界做最後的遙望之時，遠天之際卻飄過七彩祥雲，隱約相望，那朵祥雲之中，盈握的是那早已看不出原貌的枯枝。
    眼中淚落婆娑，唇邊淺容疏淡，一個縱身，我已躍入輪回隧道內，回頭，我隻是對觀音大士輕笑，用被稱為美聖天界第一仙子嫦娥的冰冷容顏，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笑，在眾多人的眼中，我已知道那是能媚惑人心笑顏。
    我用那樣的笑顏，憎恨以及感恩的對觀音大士說時，已淚流滿麵……
    因為大士您，從未要求過我對您笑……您從未那樣說……
    開過的，即是花，落下的，便是果。
    那麼，你要如何去記憶和傷懷，那無花的腐果……
    ————————————————《戀凡塵。前塵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