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考在普通中學就這點好，即使是畢業班也會按點兒放學。方和走到學校門口的時候，門衛金大爺和一個白衣青年正坐在樹蔭下聊天。
    方和把書包裏幫金大爺補的衣服拿給了他，“早上來的時候就想給您，隻是沒看到您。”
    金大爺接過來看了看，“方和啊，還是你小子手藝好啊。我是不行了，老眼暈花的看不清了。”
    “這算什麼啊，就是縫兩針的事兒，還有什麼需要縫補的您說話甭客氣。”方和沒當回事兒，臨走前對白衣青年微笑了一下又和金大爺說了兩句話就回家了。
    旁邊的白衣青年叫袁修睿是來這邊走親戚的，在親戚家太悶了就一個人出來閑逛，走到學校門口累了就和金大爺聊天休息一下。
    “你們這裏還有南方人啊，本地話說的不錯啊。南方人就是手巧，男生也會針線活兒。”袁修睿看了看金大爺手裏補好的地方說道。
    金大爺指著走遠的方和，“你說他啊，他可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可能是隨他媽了，長的漂亮不像北方人粗獷。他父親就是服裝廠的，平時也做一些私活。這孩子從小就勤快，一直幫著打下手。別說是補這衣服了，做衣服的手藝更好。”
    “喲，這樣的可不多見啊。”袁修睿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男生。
    “可不是嘛。”再多的話金大爺也沒說。
    聽著收音機裏的評書《血濺津門》，在田連元天津味兒的演說裏，袁修睿慢慢的睡著了。
    方和還沒走到家就聽到從院子裏傳來的喊叫聲，“我們三爺說了您不差錢，有錢喝酒就能還我們錢。您到是給個痛快話，什麼時候還錢啊？”
    不知道是不是裏麵的人太凶了，愛看熱鬧的鄰居們並沒有圍在院子外麵。
    就在方和路過寧家想要回自己家看看的時候，一雙手把他拉進了進去，順手還把大門關上了。看著寧家院子裏的眾多鄰居，大家一致把食指按在嘴上示意他不要出聲。
    拉他進院的是寧與其，見方和不知道是冷靜還是嚇傻了沒什麼動靜。就在方和的耳邊說：“在你家五個人都是黑三的手下，見過血的。你媽不在家你先別回去，她就是回來了聽見動靜也會躲起來。別急，他們就是要錢，現在還不會把方叔怎麼樣。”
    就像是一個人在初夏陽光裏正舒服的曬太陽，突然被扔到了黑暗的冰洞裏。凍的人腦子裏一片空白，什麼都反應不過來。
    方和心裏就一句，他不都想改好了嗎？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寧與其又聽了聽方家的動靜，應該隻是警告不會有事兒。隻是再不還錢就難說了。
    回頭看了眼方和，就見他臉色蒼白，雙眼半垂在無聲的流淚。兩手賺的緊緊的，以至於身體都有些發抖。
    看到方和這樣，寧嬸兒上前抱住了他低聲安慰：“沒事兒的孩子，別怕別怕。”
    寧與其也一手摩挲方和的後背讓他放鬆。
    方和很少有被家人擁抱的記憶，在寧嬸兒的懷裏有說不出的溫暖安全，慢慢的放鬆了下來。
    隻是他知道這不是屬於他的擁抱，連他的家下一刻也不知道會怎麼樣。打擊一再而來，就像退潮的海浪層層逼近，不知道哪一次就會被淹沒。
    又過了十分鍾左右，院子裏稀裏嘩啦的動靜逐漸消失，那五個人罵罵咧咧的走了。
    方和打開大門跑回了家，院子裏不出意料的一片狼藉。小菜園子被踩的稀碎，就連杏樹枝葉和即將成熟的杏都落了一地。玻璃沒壞，窗戶下麵的幾個壇子全被砸碎了。
    方全沒在院子裏，方和衝進了工作間，看到方全蜷縮在牆角的椅子上一動不動。
    “爸，你讓我看看你受傷了嗎？你讓我看看。”方和想扶起方全，方全抱緊了自己不鬆手。
    “我沒事兒，你別管我，讓我一個人靜靜。”方全低沉的聲音像是從遠方飄過來的，聽著就讓人不踏實。
    “好，我去收拾一下不吵你。”
    方和把隨後跟進來的鄰居都勸了出去，來到院子裏，“讓我爸先安靜一下，謝謝各位鄰居。都先回去吧，沒事兒了。”大家七嘴八舌的安慰了一下方和，也都各自回去了。寧嬸兒和寧與其是幫著收拾完院子才走的。
    臨走前告訴方和一會兒給他們送晚飯來，方和沒讓，說自己有點兒事兒忙心還能舒服點兒，他都這麼大了能自己做飯。
    對於鄰居們今天的做法，方和是理解的。黑三這個人在整個城市都有名，黑三是不是他的原名大家都不知道。隻知道市長幾年一換，黑三成名十多年了還是如日中天。他不會找人麻煩，但是犯在他手裏的人想輕易逃脫也是不可能的。有人說黑三在整個省裏也是叫得上號的，誰知道呢。
    所以，今天鄰居們隻能聚在方家左鄰右舍裏聽牆根兒，卻不敢上前看熱鬧。
    方和看了眼廚櫃，裏麵的剩飯還有許多，不用再煮飯也沒心情煮飯。還有中午拌的小菜，再把冰箱裏的糖蒜拿出來一點兒就可以了。
    暖水瓶裏一點兒水都沒有了，方和先做了壺熱水。等水開的時候廚房門框上望著天空發呆。
    方和感覺自己什麼都沒想，又感覺把有記憶以來到現在的日子像看電影似的過了一遍。忽明忽暗的日子像極了晦暗不明的生活。最後方和蹲在了廚房門口，雙手呼嚕了幾下頭發，像是要把煩惱都甩出去。
    水開的噗嗤聲提醒了方和，把熱水裝到了暖水瓶裏。方和看到旁邊晾水杯裏的小半下茶水，有的時候方全太累就會用茶水泡飯能開胃解乏。
    今天的茶水隻泡了一次，味道和顏色都比較濃鬱。方和弄好了飯菜，還想著怎麼勸方全過來吃飯，方全就坐到了飯桌旁。
    果然茶水太濃了，飯一入口茶的苦澀味兒就占滿了口腔，再一咀嚼，飯的香甜又中和了茶的味道，茶的回甘也吃了出來。
    爺倆也沒說話，稀裏呼嚕的都吃了滿滿一碗飯。
    方全沒動地方，等方和收拾完回來。方全開始說他的打算：“不用等你媽了，早上我和她說完這事兒她就走了。家裏的錢本身就不多她拿走了一半，大概還能剩一萬多塊錢。我也不說怎麼輸的錢，輸了就是輸了。如果不還肯定會連累到你，我也沒什麼好下場。動遷馬上就要簽合同了，咱不要房子了下來的錢夠還的，還能剩點兒。不管剩多少都給你，你想去哪兒上學都行。我有退休金，以後過成什麼樣都不用你管。”越往後說方全的聲音越低沉，最後幾乎說不下去了。
    “沒想到生你養你一回，連個家都沒給你留下。是我這個做爸的糊塗，我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賭，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所以，除了我死了，你都不要回來不要再來見我。”方全最後抱著腦袋哭著和方和說。
    這也許是方全最清醒的時候下的決定，是真的不想再見方和嗎？不是的，隻是當家長的心不想孩子看到自己糟糕的樣子，也不想落魄到讓孩子負擔自己的生活。
    如果說方全害怕黑三他們到來的恐懼能讓他戒掉賭癮，那麼李芳斷然的離開就是把方全推向賭博深淵的推手。即使方全不再大賭，也不會回歸正常生活了。他自己知道在李芳離開的時候他就已經沒有了心，那麼日子過成什麼樣誰又會在乎呢。
    讓方和離開是他能給孩子做的最後的一件事兒。
    “你是讓我成為孤兒嗎？”方和木然的問了一句。
    “你就快成年了早晚要離開父母，現在隻不過提早了一些，你要怪就怪我們吧。看到我們的結局，你以後找對象千萬別隻看外表，多處處看合不合適。這個房子你能住到上職高或者技校前，東西你看著處理，其他的事兒你不要操心。”方全說完拽過被子就上炕躺著去了。
    方和又坐了一會兒，洗漱完回床上躺著去了。紛亂的思緒讓方和一點兒睡意都沒有，直到淩晨才昏昏沉沉的睡了一會兒。
    寧家的人簡單的吃了些晚飯，無言的坐在一起為方和擔心。
    寧與其看了看時間才七點多，拿著電話向外走去。
    看著手裏的電話，寧與其鼓了鼓兩腮又深吸了一口氣才撥通了電話。心裏想著接好還是不接好呢？沒等想明白電話就通了。
    “喂，小其。”熟悉的聲音響起，低沉的男聲像收藏了三十年的茅台令人沉醉。
    “小什麼小，我才不小呢。”
    聽到寧與其的回答，電話那邊傳來爽朗的笑聲，聽的寧與其麵紅耳熱。
    “說吧，找我什麼事兒。”聽了男人的問話，寧與其就把方和的事兒說了。
    “你想讓我做什麼？”男人聽寧與其聊到過方和，一個手巧的有心的鄰家弟弟。
    “徐不歸，你不是開了個學校嗎？讓方和去讀吧。學費我交，生活費讓他在學校打工。”早就猜到寧與其想法的徐不歸覺得，幫個人不算什麼事兒得看這個人值不值得，別最後被咬一口就成。不過，他還是相信寧與其眼光的。
    方和早上醒來的時候方全還在睡著，看著一夜就生出許多白發的方全好像一下子老了十歲。
    吃完早飯方和給方全留了字條就上學去了。估計這一夜學校也會傳遍了這件事兒，那又怎麼樣呢，當你不在乎的時候流言蜚語也隻是耳旁風。
    方和剛打開院門，旁邊院門就開了。寧與其拎著早餐問方和吃了沒，方和淡淡的一笑，“當然吃了，我要上學嘛不吃怎麼行。”
    “那成，我要去超市順便和你走一段。”寧與其回手就把早餐的袋子掛在了院子裏。
    “寧哥，我沒事兒的，你不用特意陪我。”方和知道寧與其是真擔心他，就把昨晚方全的安排都說了。說完的時候方和深吸一口氣又呼出來，好像把心裏的憋悶都吐了出去。
    方和側頭看著寧與其，眼中有淚卻嘴上帶笑，固執的不讓眼淚掉下來，“我想了一下，我爸說的也對就當去寄宿學校了。我答應他才能讓他安心，給他緩衝的時間。”
    “那你就先上學，拿完畢業證也不用報什麼專業了。我以前的戰友現在開了所學校，正規的哦國家承認學曆。是國際導遊和酒店管理專業，學製四年本科學曆。我給你交學費算是借你的，生活費可以在學校打工。”聽完寧與其的介紹，方和目瞪口呆。
    如果說昨天是否極，那今天就是泰來。這生活怎麼像過山車總叫人心驚肉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