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喝醉了。
    我看見，鏡子裏的人在月下的庭院中接吻，纏繞在花架上的薔薇含羞帶怯地半開。
    一個人抬起了頭，月光使他的臉清晰可見。
    他是杜慎修，我的堂哥，我想擁有他一輩子的人。
    他吻的那個人，渺渺的白光下，那個人的唇比薔薇更豔麗。
    那個人的臉，精致的、未遭受半點世事的摧殘的、天真的幸福的……
    ……和我一模一樣的。
    他就叫馥生。
    我的名字。
    二、
    鏡裏的馥生好似我年少時的臆想，明明是一個人，卻擁有截然不同的人生。
    在鏡子裏，他是被杜家所接受的流落在外的杜家的孩子，整個杜家為他敞開大門。
    他的父親愛他，他的母親是名正言順的夫人。
    他的堂哥愛他。
    而我，一個卑劣的小三生下的私生子，一個婚內出軌的證物，一個，野種。
    說來可笑，我的生父就是個私生子，而且是與杜家毫無血緣的野種。
    我，是野種的野種，跟杜家完全無關的徹底的陌生人。
    但，野種的血脈竟滑稽地傳遞下來。
    我有時卻又不得不感謝它，使得我此生才能幸運地遇見他。
    我總忘不了第一次進杜家時，傭人的眼神、生父妻子的警告，無一不在反複提醒我，我隻是個私生子。
    十來歲的孩子早熟又敏感，那些同我有血緣的小少年們團團圍住我，那樣輕蔑地看著我。
    有時，往往是非實質性的東西最能傷人。
    那日的薔薇開得絢麗，就像杜慎修牽起我的手時，我心裏乍起的煙火。
    他說：“男孩子不能輕易掉眼淚，更何況你多可愛啊，我就很喜歡。”
    我不知道他是少年新奇的一時憐憫，還是兄友弟恭的惺惺作態。
    我隻知道，從那以後，我的眼淚盡數為他而流。
    我的堂哥。
    三、
    馥生頭一次到杜家，我注視著，杜慎修從他下車就牽著他，溫聲細語地嗬護著敏感自卑的馥生。
    很顯然，馥生沉溺於此，很是依賴。
    愛，不釋手。
    他一貫如此溫柔。
    卻又很多情。
    我不願說他風流，更不願用浪蕩來形容。
    我記得他第一次有女朋友，我坐在他的房間裏，迎著空調吃冰棍。
    他衝了進來，額上掛著汗。
    奪過我剛啃過的冰棍，含糊不清地說，他有女朋友了。
    我陡然覺得炎熱的夏天變得冰涼，我告訴自己就著空調吃冰棍容易感到涼。
    估計是我半天沒反應，他再說了一遍，眼裏是興奮、激動還有許多我看不懂的情緒。
    我避開他的眼神，含糊地應到：“哦，這樣啊。有空介紹下嗎？”
    簡直就像被奪走了心愛之物且無力奪回的稚兒，我甚至直接失去了耍脾氣的勇氣。
    他不說話了，隻是將還有半截的冰棍放還到我的嘴裏，帶著淺淡笑意地捏著我的手。
    為什麼不說話呢，你應當向我炫耀那個女孩子有多美多優秀多適合你，而不是像往常一樣地嬉鬧著我的身體，我的靈魂。
    他說：“好啦，乖。”
    我討厭乖，可我就是憑乖才能占據他身邊的一點點位置。
    後來，幾乎每個月他都會告訴我他又有了新的女朋友。
    我痛得明明已經麻木了，卻還自虐般地如潮浪湧動。
    我再一次注視鏡子，同樣的時、地、人，馥生含著冰，杜慎修隔著那塊冰親著他的嘴唇。
    沒有什麼女朋友。
    我在想，他吻著馥生時，害羞得閉上眼的馥生不知道，他的眼裏全是深情的柔波。
    他從未吻過我。
    四、
    杜慎修是杜家年輕一輩的佼佼者，高大英俊，聰明有頭腦，有手段有魄力。
    他的溫柔並不會使他變得優柔寡斷，反而是他獨特的個人魅力。
    這位年輕的領頭羊唯一的汙點，便是我。
    我是沒有資格住進主宅的。
    以前剛把我接回來的時候憐我年幼，撥了個旁邊的小樓。後來我一上中學，幾乎就住在學校，除非是什麼節日才能回來住上一兩日。
    但是，我就睡在杜慎修的房間裏。
    別人都在私下說，他把我這個野種寵得太過了。
    可我，還是住在那兒。
    宿醉使我頭疼欲裂，可我又不得不強打起精神下樓吃飯。
    這是杜家的規矩。
    杜慎修回來了，他落座在我的旁邊。
    他發現了，“你喝酒了。”
    我不敢瞞他：“昨晚的酒度數太高，我隻喝了三杯。”
    “好吧。”他的口吻有點無奈，“以後別逞能。”
    我的手沒什麼力氣，夾不了遠的菜，他便將我平日裏愛吃的夾來放到我麵前。
    杜慎修今天戴了副銀邊的眼鏡，很適合他，清俊斯文。
    坐在我對麵的，是他的弟弟杜慎言，他比出了“野種”的口型。
    我淡淡一笑，置若罔聞。
    因為沒必要。
    杜慎修是知道的，但他向來不管這些的。
    而於旁人而言，我一個私生子，能讓我在這待著就已經是恩賜了。
    我不在意，我隻在意我的堂哥。
    唯一的，堂哥。
    五、
    我關上了門。
    杜慎修抱著我，靜默片刻，原本放在後頸上的手移到我的頭頂，壓下了不聽話的幾根毛。
    “乖。”他說。
    我是永遠離不開水的魚，隻能在這汪水裏。
    但水總能輕易抽身離開，漸漸稀薄的空氣便窒息了我的呼救。
    所以，我放縱自己溺於水中，哪怕我清楚，我能有的隻有他，而他不必。
    如果有一天，我死去，不是他拋棄了我，而是我應當離開他。
    所以，這一天請慢點來吧。
    現在，我隻想嗅著他的氣息入眠。
    我們躺在床上，陽光散落了一半，他就在我的枕邊。
    忽然，他將手放在了我的肚子上：“嗯？長小肚子了？”
    我反駁：“那是剛吃完飯撐的！”
    他開玩笑：“哈，我還以為你懷孕了。”
    我麻了，麵無表情地說：“是啊，你的娃，還是雙胞胎呢。”
    他哈哈大笑，笑得眼鏡都落了，全然無了形象。
    我也不由自主地笑。
    他的笑點真奇怪，可是見著他開心，我也忍不住開心。
    甚至忽然有了點羞恥，忍著發紅的臉，裝作不耐煩說，睡覺睡覺。
    他的笑漸漸收斂，變成成年人式的成熟穩重的笑，像哄一個小寶寶，輕輕地拍著我。
    他的眼神很沉靜。
    這裏是他的房間，但我卻覺得是充滿兩個人氣味的愛巢。
    杜慎修用哥哥對弟弟的憐愛包容我，可我，卻想擁有他的全部，抱著肮髒齷齪的心思，在他麵前演繹乖巧的弟弟。
    我受夠了，卻不得不悲哀地繼續裝模作樣。
    我這一生所渴望的太多，所擁有的太少。
    僅僅一個杜慎修，便已經占據全部。
    哪怕，我與他並非愛侶，卻已然心生無限歡喜。
    六、
    難得今天杜慎修陪我睡午覺，我沒去看鏡子。
    我能有的和他共處的時間太少太少。
    此刻，我安心地睡在他的溫床上。
    別的我不清楚，但唯有一件事我卻再明白不過。
    鏡子裏的馥生和杜慎修，一定很幸福很幸福。

    作者閑話：

    嗷嗷嗷，走一波文藝風。
    ！高亮！改過了，主角沒有血緣關係！！！
    今天剛看了部頗具青春傷痛氣息的小說，結局be的那種，忍不住開了坑。
    太虐了QAQ
    所以這一篇結局be，番外可能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