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卷 第二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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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不用婢子跟著您去嗎?”
吟頤把蔚璟的隨身佩環遞與他,皺著眉擔憂的說道。
蔚璟三兩下掛好玉佩,再度整理了一身穿著,微笑著讓她寬心。
“今日會有京都的人來,我一向不願意和他們過多牽扯,你跟我多年,是我最得力的助手,由你來,我放心。”
漓城的人,隻知道蔚家在漓城很有名,卻不知蔚家的第一任當家人,乃是京都世家雲家的人。
其中糾葛,吟頤知道的不多。隻知夫人從小教導,不願與雲家過多牽扯,甚至將自己的姓氏也改了,從蔚璟父親的姓。
蔚璟自小受到遠離雲家的教育,久而久之,便對京都來的人避而不見。
看來確實走不開,沒辦法,吟頤隻好歎息著,一遍一遍的叮囑蔚璟路上小心。
蔚璟無奈的每句答她,直到上馬車,耳邊縈繞的聲音才停下。
隻比他大六歲而已,吟頤還真是,越活越像一個老媽子。
蔚璟無奈,又有好笑。但這笑意頃刻之間,就被幾聲咳嗽給打斷。
蔚璟麵上虛虛的笑,悉數落入平直的嘴邊。
漓城位處玖國南麵,離京都不算太遠,是上京之人的必行之路。
除了北麵有條朝南流下的河,漓城四麵環山,周圍二十裏內,有三處村落,可謂山清水秀,車馬甚密。
朱明村離城最近,隻隔一裏地和一條河。但有的時候,也離得最遠。譬如這次下大雨,河中漲水淹橋,足足七天後才能過人。
朱明村也靠著一座山,被夾在山和城中間。
村裏的人幾乎都是莊稼漢,靠著自家種的糧食和養的家禽去城裏賣了換錢,補貼家裏。
他們自雨停後,就數著日子盼水趕快退下去。
“欸,阿忌,你又去山裏采草藥了啊。怪不得你叔說一大早的就找不到你,這麼滿一筐,你是起的多早?!”
在村子最後麵,挨著草屋的木房裏,走出一個端著木盆準備去河下遊洗衣的婦女。
瞧見小路上背著籮筐走來的少年,熱情的和人打招呼。
“不早,今兒天氣好,橋又終於通了,我想著這幾天都沒能去城裏,還幾度麻煩叔嬸幫我,太麻煩你們,就要好好的挖些東西才行。”
被叫做阿忌的少年看見她,咧嘴一笑,到她跟前轉手把框放下,扒開藥草掏出五把白色的大菌塞到人懷裏。
“正好今天我運氣不錯,除了平日裏的藥草,我還找到了幾株大菌子,剛想給嬸子送去呢。”
“這,你這孩子,我們要不得這個,你還是留著去城裏換錢吧。”婦人推拒著不收,用一種不應該的眼神望著他。
少年家裏就他一個人,他五歲的時候他們就一直看著他,心疼他年紀又小又沒什麼地,隻能靠著去山上挖東西謀生。
十來年間,他們看著他長大,每每也會力所能及的幫他。
這孩子記恩得很,每次挖到點好東西,就會贈予他們,他們拒絕多次都無果。實在無奈。
阿忌看懂她的意思,笑得更燦爛,不管她的拒絕,強硬的把東西塞進她懷裏。
“我知道叔嬸不圖也不缺這些,不過這是我的一點心意。你們幫我那麼多,做人總得知恩圖報不是?再說啦,我今天挖了很多藥草,能換一大筆錢了,嬸子就收下吧。”
婦人又推拒幾次,實在拗不過他,隻好收下。“你啊,沒有下次。”眼神帶著疼惜的剜他一眼,“有這東西,你隻管自己留著就好。”
“是是是,我知道了~”阿忌笑嘻嘻的重新背上背簍,他們這些話說的他耳朵起繭,沒放在心上,“那我先去進城,不然這些藥草就不新鮮了,嬸子下次再聊啊。”
今天趁著那些人沒來,他才能采到這麼多的藥草,足足比平日裏多了兩三倍,得趕緊在他們來之前,進城去賣掉才行。
他都想好了,等賣了這些有錢後,就去買瓶藥膏。那些人下手賊重,沒幾天的功夫,他以前買的藥就用完了。
買了藥膏後,再多買幾本書,好不容易磨得村裏的師傅同意他旁聽呢。阿忌喜滋滋的幻想。
過了橋,再行一裏地,就是朱明村的村口。
馬車走得快,離開蔚府不過兩柱香的時間,就已經要到村口。
估摸著離村口還有刻鍾路程時,正在看書的蔚璟聽見一些人拳腳踢打聲和罵聲。
推開窗一看,在他們不遠處,幾個人高馬大的男人正圍著一個人大打出手。被打的那人看身量,還是個少年。旁邊還散落著一個籮筐和一堆草。
那些打手身上穿的衣服有些眼熟,蔚璟細看後,當即沉了臉色。
“公子,需要屬下把他們趕走嗎?”駕車的男人停下馬車,等待蔚璟的命令。
蔚璟放開車窗,嗯了一聲作為回答。想了想,又道,“商陸,對不識抬舉之人,不必客氣。”
“商陸明白。”
得到命令的男人跳下馬車,立即出手把馬鞭甩在其中一人後背,不緊不慢的聽著那人的慘叫聲走過去。
“你是什麼人,這小子的同夥?居然偷襲我,你知道我是誰麼你!小心連你一起打!”
商陸隻用了五分功力,還是抽破了他的衣服刮出一道血痕。
看了幾眼他猙獰的表情,環視一圈圍過來的人,商陸臉上沒有一點怕意,反而托著下巴笑。
“你們是誰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若你們再不走,擋了我家主子的路,待會吃罪的,就是你們。”
“管你是誰家的,打了我,你就別想走!我收拾了你再收拾這小子。”男人疼的齜牙咧嘴,捂著肩膀支使著其餘人上去揍商陸。
僅僅幾個眨眼的功夫,他連同著其他人,就被商陸打趴在地上。
商陸踩住男人流血的傷口,笑著看他,“再說一遍?剛剛我沒聽清。”
“大…大爺饒命,剛剛是小的不識抬舉,大爺饒命,大爺饒命!”識時務者為俊傑,男人痛的要死,還不忘和別人一起向商陸求饒。
商陸奉命趕他們走,不會與他們多糾纏,目的達到,又多狠狠踩了那人一腳,才把他們放走。
“小兄弟,你沒事吧?現在感覺怎麼樣?”那些人一走,商陸便蹲下身去,動作輕柔的把倒在地上的少年扶起來,拍了拍他的臉頰。
握著手裏竹竿一樣的手臂,商陸皺起眉頭,也太瘦了。
少年,也就是阿忌,他沒想到這麼快就會被那些人遇見。出村才片刻,迎麵就撞上他們,躲都沒地方躲,被那些人堵起來一頓毒打。
這不是第一次,阿忌反抗不過,熟練的抱緊了身體護著頭和胸口。這段時間,村裏的人要麼在地裏,要麼就在城裏還沒回來,沒人能幫他。他都習慣了。
但這次不知道為什麼,那些人下手根本沒有輕重,他被打得有些神誌不清,曾一度陷入半昏迷的狀態。
模模糊糊聽見商陸聲音的時候,他想說句快跑,卻疼的完全沒有氣力開口。
他沒想到商陸這麼厲害,緩了很久才緩過一口氣來,眨著眼睛努力恢複模糊的世界。
“多謝……大哥相救…我……感激不盡……”
瞧他被打得說話進氣少出氣多的樣子,商陸可憐他,“疼就別說話。你家是不是在村裏?還能起來麼?我載你一程。”
確定他自己一個人能坐好,商陸轉手幫他收拾一旁散落的藥草。半晌沒得到他的回應,疑惑的挑眉看他。
隻見他他眼睛瞪圓,一眨不眨的盯著前方,整個人呆呆的像根木頭,青青紫紫的臉上掛著那副癡癡的表情,十分滑稽。
商陸跟著看過去,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蔚璟已經下了馬車,撐著傘來到隻與他們幾步遠的地方。
“公子……”商陸叫他一聲,不知他為何會下來,是因為自己處理那些人耽誤的時間太久了?
時間逐漸走向晌午,日頭變得劇烈,照在人身上是不舒服的毒辣。
蔚璟抬眼示意商陸毋須多言,行至他們麵前。稍稍彎下腰,握傘的手逐漸偏移,遮在少年頭上。似乎被他呆愣的模樣逗樂,蔚璟的聲音帶著笑。
“你還好嗎?”
少年整個人被打的髒兮兮的,頭發散亂,一張臉也幾乎找不到好地,看不清本來麵目。隻有一雙明亮的眼睛,此刻一眨不眨的,清澈映著他的麵容。
自從記事開始,直到現在,阿忌十五年的人生中,從沒見過如此好看的人。見他第一眼,心中就湧出一堆詞語。
他空白的腦子本能的,用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詞句去形容。
是幽穀上空將要盈缺的月,是遠山連綿簇擁的山峰,是天上閃爍光芒的星子,是冬雪化去前的淺淡。就連聲音,也是第一股吹拂田野喚醒萬物的暖風。
自他執傘出現,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阿忌隻覺自己的呼吸在他停下拉近那一刻就斷了。
這就是……仙人麼?
阿忌腦袋不清楚的想著,睜著的眼酸了,才從痛苦與沉迷間帶回他的一些理智。
“多謝公子相救,大恩大德,阿忌必定報答。”
意識到自己居然看人看呆了,還是個男子,阿忌整張臉都滾燙起來,再不敢抬頭看蔚璟。
不是沒有見過沒美人,他在城裏擺攤時也在路上見過幾個。但沒有哪一個,像眼前的人一樣,讓他失態至極。
少年羞澀的反應逗樂了蔚璟,他知曉自己生的確實不錯,但沒一個人見著他像少年這般,忍不住笑了幾聲。
帶笑的聲音滾過少年的耳朵,帶來的火星燎燃耳根,通紅的藏在少年亂遭的發裏。
蔚璟向他伸手,眼角瞥見一旁商陸手中的籮筐,看清那筐中草是何物後,恍然明白少年被打的原因,心下生出憐憫。
“舉手之勞,不必在意。你傷的太重,先起來上車,進城醫治吧。”
伸來麵前的手,白淨無暇,阿忌對比兩人現在的狀況,遲疑著不敢搭上去。
蔚璟看出他的顧慮,微笑著又把手往前伸。
阿忌不想讓他等,才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放在人手心裏。入手的瞬間,阿忌不由瑟縮了一下。
太過冰涼的手。
他怯懦的,沒敢抬頭見蔚璟。
蔚璟一直看著他,望見少年手腕處有片不是傷痕的紅色痕跡時,心緒就在想別的事,眼睛微眯,但沒說話。
遞給商陸一眼,蔚璟握緊少年的手心,慢慢將他帶回馬車。
交握的手生出溫熱的感覺,從接觸的皮膚一直蔓延到少年心底,他有點顫抖,終是忍不住偷偷仰視身邊的人。
傘麵隔絕陽光,少年望過去的角度,隻看見蔚璟如冷月一般的臉龐。
朦朧的光影,搖搖欲墜的眼皮,少年最後所感,隻剩倒下時鼻尖淡淡的藥香。
太好了,他並不是仙人……
紙傘掉在地上,蔚璟撐住少年單薄的身體,又看他禁閉雙眼的麵容,垂下的眼眸中流光幾轉,薄唇輕啟。
“回府。”
“可是公子,我們不是還沒找到鴣嬰草嗎?”商陸不解。
蔚璟看他一眼,嘴角極快的勾起又放下,“誰說沒找到呢,這次的收獲,很豐厚呢。”
最後幾個字話音低下去,蔚璟的眼神,重新落在少年身上,捏住了他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