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宋一墨早早在周陵院中等他，安胥盈在一旁跪著。
    周陵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無非宋一墨放心不下，昨日不知用了什麼手段監視著他，將二人的對話全都收入耳中。
    想到這裏他又覺得好笑，安胥盈一定是平日表現太好才被他送來，這人仍舊是不放心，也不知想著他是個什麼瓷娃娃呢。
    不過也幸好他不放心，安胥盈果真是個不老實的。
    見到他第一句，宋一墨說：“今晚我叫白芷來。”
    周陵看著安胥盈渴求的眼神，輕笑一聲：“不必了，就她吧。”
    宋一墨顯見是不讚同，周陵卻笑著走上前拉住他的手：“這五行宮中的女子來多少個都是這般，你每天給我換一個不成？”
    隻要宋藏鋒在，沒有一個人不奢望成為五行宮的主人，沒有一個不將周陵當做敵人對待，他選擇成為峰主道侶的那一刻，天然將自己擺在了風口浪尖上。
    並甘之如飴。
    宋一墨皺眉，顯見他也想到了。
    “你昨日不是忙去了？怎麼還有餘暇看我這裏？”周陵突然問。
    宋一墨被他點破，怕他因此覺得唐突，想著解釋一句，仔細想想又人贓並獲，無從解釋，隻好沉默。
    “你用的什麼手段？是傳言中的什麼鏡子麼？”周陵卻緊追不放。
    隻是神識罷了。宋一墨心裏回答，仍舊沒有答話。
    “那你是不是也見到我洗澡了？”
    “咳！”宋一墨被他這話嗆到，臉色都咳紅了。
    “嗯？”周陵很是好奇。
    宋一墨連忙將人摟了：“走吧，師尊該等著急了。”
    畢竟是去見宗主，周陵端正了神色，沒有再打趣他。
    片刻時間，兩人已經到了一座山洞之外，宋一墨解釋道：“這洞中石壁堅固，供弟子練劍所用，後時日久遠，洞中存有先輩劍意，稱之為劍洞。師尊今日出關，你我在此處稍等。”
    周陵不問他如何得知，也不問要等到什麼時候，聽他說了，就安安靜靜隨他站在原處候著。
    兩人沒有等太長時間，裏麵便走出了一位紫衣華服的青年人，墨發無須，麵容慈和，看麵相也就是二十多歲，周陵卻不敢真的當他是二十多歲的人，等宋一墨行禮之後跟著行禮，道：“拜見宗主。”
    宗主眼睛掃過他，袍袖一卷，三人已經在一處八角亭中。
    宋一墨習以為常，隻是擔憂周陵，伸手虛扶在他的後腰處。
    “這是你的辦法？”宗主問宋一墨。
    “是，師尊。”宋一墨道，“他是徒兒選定的道侶，隻待他小有所成，我們便舉行大典，稟達上天。”
    宗主點了點頭，沒有說可以，也沒有說不可以，隻問了一句：“你叫什麼？”
    “回宗主，吾名周鴻漸。”
    “還未入道。”
    “尚未。”
    “資質測過了？”
    “是，火木雙靈根，蒙萬法樓英招長老推薦驚離功法，與宗主稟明後擇日修行。”
    宗主點點頭，很是滿意的模樣。他雖然境界更高，周陵卻幾乎感覺不到壓力，隻覺得他脾性溫和，與凡人長輩也沒有什麼不同。
    亭中侍奉的女修為三人上了茶，宋周二人都沒有動，看著還是十分拘謹的模樣，宗主自顧自品了一杯，突然道：“你因何入道？”
    這話問得奇怪，方才他才說尚未入道，轉頭又好像他已經入道一般。周陵細細品去，沒有想明白所以然，索性不想了，幹脆道：“因聖人之書不能救國，聖人方可。”
    宗主眨了眨眼：“不明白。”
    周陵一瞬間覺得他竟然十足可愛，慌忙低頭灌了口茶，拋去這念頭，細心解釋：“我所在國家，本昌盛之國，因帝王沉迷仙道，荒廢朝政，民不聊生。我有治國誌向，然輾轉多地後發覺，能臣唯有在盛世才能治國，不論何人，隻要還是凡人，便都是滄海一粟，隨風而流，不能自由來去，何談力挽狂瀾？多日苦思之後，我終堅定我心：我欲成仙，掌控天時、地利、人和，教百廢待興，百姓生而無憂，庇護一方天地，這是我的道。”
    宗主的神色鄭重許多。
    不說資質，也不說其它，隻要有這樣的悟性，便是最差的四靈根也未必不能成仙。他心生敬意，一揮袖袍將宋一墨送走，隻留下周陵，問：“你今日所願，若他日反悔又當如何？”
    這就是考驗了，周陵思量多個日夜才下定決心，倒不怕這區區言語考驗，照實答了：“道心堅定方可一路前行，若有朝一日道心不穩，則大道不成。”
    宗主繼續問：“大道無情，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你與藏鋒非要並肩而行，遭逢心劫又當如何？”
    “我為護蒼生求道，藏鋒也是我的蒼生，我護著他，理所應當，為何會有心劫？”
    說的人理所當然，聽的人卻心中激蕩，被他感動，問話更尖銳了些：“大道艱難，未來種種不可預測，若有朝一日你與藏鋒活其一，道心可堅？”
    周陵心中一動，語氣變慢了些，卻仍舊沒有思索：“生死無常，周鴻漸今日隻能承諾，若活其一，活下來的必定不是我。”
    這話一出，兩個人都沉默了。
    周陵將他們兩人方才的所有話細細品味過，一句一句揉碎了去想，一條一條理順自己方才的想法，終於得出了一個結論：“藏鋒遭遇了心劫？”
    宗主點點頭，長歎一聲：“你是個聰明的孩子。”
    “因為我。”
    他不是問句，宗主也沒有回答，隻是說：“你為護蒼生求道，他為護你求道。”
    這句話打碎了周陵來到恒武世界的所有疑慮和不確定。
    他自然是確認過宋一墨心中有他的，也曾多番佐證。但是終歸是來到一個陌生的世界，全然把身心交給另一個人，他總會害怕，總會自卑，總會擔憂兩個人的未來，總會想著，今後宋一墨玩膩了退場的時候，他又應當怎樣用盡心機去挽留……
    可是他又舍不得。
    宋一墨在旁人眼中有種種模樣，在他這裏，卻一直都是讓他心疼的，讓他想保護的，讓他想要送給他世間一切美好的少年。
    他甚至有時候在想，若有朝一日，宋一墨終於醒悟自己配不上他，喜歡上另一個人的時候，他會不會幫他把另一個人綁到他跟前，然後悄然離場，滿足他的所有心願？
    這想法簡直不像是一向驕傲的、不可一世的周陵所有！
    就連周陵，也沒有想到他喜愛宋一墨，竟是這樣的一種不可理喻的深情。
    “我該怎麼幫他？”周陵問。
    宗主搖頭：“不知。”
    兩人便沒有再往下聊了，相對坐了片刻，宗主將一枚令牌給他：“去吧。”
    話音剛落，周陵抬頭間已經見到了宋一墨，他正站在劍洞前麵等他。
    周陵將自己手中的金色令牌取出給他看：“這是什麼？”
    “是核心弟子令。”宋一墨拉過他的手，在他掌心取了一滴血，印在令牌中央，那令牌便倏然消失，隱匿在他的丹田中。
    宋一墨將他手心的血抹了，自己伸出手，一個紫色令牌出現在他的手心：“我的是宗主弟子令，效用等同於六級長老，僅次於宗主和九峰峰主。我本想將副令給你，但是核心弟子令更好一些。”
    “怎麼說？”
    “核心弟子令是宗門特意招來資質上佳的潛修弟子所有，雖無實權，但是能在各處法地行走，萬法樓能直通第四層，萬兵閣能直上四樓，萬藥樓、劍洞、各大小秘境也幾乎暢通無阻，已然足夠了。我的副令能去的也是這些地方，且處處掣肘，行蹤也一並記錄在我的主令中，並沒有核心弟子令自在。”宋一墨老老實實解釋。
    周陵偏偏犯了軸。
    你要是直接給他，他或許權衡之後也覺得這副令麻煩，畢竟是個附庸。但是你要是不給他，他心裏也不舒服，伸手索要：“那給我一塊。”
    宋一墨皺眉。
    “你不想知道我的行蹤？”
    此言一出，周陵看到他的眼睛裏麵像是著了火，看他的眼神就像是要活生生吃了他一樣，嚇了一跳：“你怎麼了？”
    宋一墨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已經恢複如初，將另一塊令牌放在了他的手心裏，是帶著些藍邊的紫色令牌。
    這次周陵可不會誤會是錯覺，他本就時時憂心他的心劫，發現了蛛絲馬跡又怎麼會放過？
    他愈加確定在這心劫是因為他。但具體是因為什麼？
    若說是愛而不得，他如今這般上趕著，宋一墨還沒有得償所願？若說是因為仙凡有別，他如今一隻腳已經落得實在，另一隻也一半踏進仙門了……
    實在是想不明白，周陵隻能一樣一樣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