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篇  022告別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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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日興許是周家的心思昭然若揭,眾人對仙的敬畏之心便少了許多。
    有心人便想:試問周家幾人能夠有人嫁給/求娶仙人,他們為什麼不行?
    再一日,照舊有親友來訪,這次還混著一些京都出了名的青年才俊,一波一波的杏花少年被領進了梅香園,各個回顧自己昨夜整理好的詩詞,隻等著那位仙姑到來。
    誰知左等右等不見人影,應大站在門外催了許久也未有人應聲,最後他試探著去推門,那結界已然不翼而飛,眾人魚貫而入,在院中發現數行刻字,入地十數寸,筆走龍蛇,氣勢飛揚,上書:
    無憂年歲二十載,知己親朋滿京城
    摒棄華服尋仙去,瑤山湘水再相逢
    周陵走了,仙人也走了,任你打扮得再好看,沒人會看一眼。
    眾人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所謂的攀附也好,算計也罷,不過是仗著旁人忍你一時,不與你計較;仗著周宴是周家長輩,長者賜不可辭;仗著周陵不敢真的叫周家難堪,隻能忍著。
    如今他不想再忍耐,天高地廣,誰又找得到他呢?
    周陵才是真正被仙人庇護的那個啊!算計周陵,豈不是直接等於惹了仙人厭惡?
    這一日的周家成了笑柄,見證者諸多,都知道仙人對周家行為不滿,不告而去。原先眾人對周家的種種優待,乃是看在老太傅的份上,與如今的周家卻是沒什麼關係的。牆倒眾人推,現在的周家,就是一個攀附仙君卻被落下的棄子罷了。
    就連一品樓的小二都說上一句:“這周家真是弄巧成拙,仙人臨幸,他們不想著好好侍奉,以沾些福祉,倒是找了一些不相幹的人,日日打擾仙人清修,竟還意欲染指,實在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啊。”
    白芷聽了,對著旁邊的周陵低嗤一聲:“冷血。”
    周陵沒有解釋。
    他自然是想給周家留條後路的,否則也不會在周家耽擱這麼些日子。隻是周宴拿準了他不會給周家難堪,愈發變本加厲。他不想為此一而再再而三讓宋一墨或是白芷忍耐,給這個警告就是希望周宴明白,借助外物處處算計遲早有一日會遭遇反噬。
    周宴明不明白且另說,周家此時的確是遭遇了反噬。
    諸多族親彙聚一堂,一個兩個都在責問:“實在不知你們二房作何打算,仙人降臨,一個兩個不想著好好供奉,盡是做些歪門邪道,我們被仙人厭棄已然滿城皆知,倒叫你們滿意了?”
    周筠情也用不讚同的眼神看自己的父親。
    從前攀附周宴的,在周宴身邊溜須拍馬的,一瞬間個個都“明智”了,滿口的早知道,張嘴閉嘴你們竟敢如何如何……
    周筠情即便是也不讚同父親的做法,卻不能在此時為他人張目,見父親沉默,忍不住開口:“梅園小宴,各位族叔家中後輩可曾守住本心,遠離塵沼?”
    眾人便不搭話了,隻有一人出聲反駁:“那時隻是奉從了閣老的口令,誰能想到……”
    “誰都想不到。”周宴幫他說了,老人環視一周,“事已至此,隨旁人說去吧,我們隻要立得正行得端,家中子弟出息了,周家又有何懼?”
    他這話倒有些像是周安的口吻,眾人聽了,五味陳雜。
    當初周安在的時候,他們蒙受蔭蔽,但也被看管甚嚴,沒能享受作威作福的風光,反倒是被連累去了刑場繞了一圈。後來周安走了,周宴掌家,周家人個個都是被仙人救下來的,天然帶著仙緣,在外風光無限,更勝皇親。若不是這一日一日的張狂助漲了他們的膽子,誰會想著算計仙君?
    以前想想仙君會蒞臨家中,隻會擺上香案好生侍奉,現在仙君果然來了,他們竟然讓子孫後輩花枝招展去勾引……
    人心易變,現在的周家,早就不是曾經的周家。
    可是周宴,竟然想學曾經的周安?
    誰會安心聽命?
    終於安撫了這鬧哄哄的一群人,周宴疲憊的靠在椅背上,對自己的長子道:“有什麼想問的,今天都問出來。”
    周筠情猶豫著開口了:“父親為何一定要攀附仙人?”
    “因為仙緣是現在周家的立身之本。”周宴沒有猶豫。
    “不能像從前一樣嗎?”
    周宴抬眼看他,分明是仰視,卻叫人生出藐視的錯覺來:“如何像從前一樣?從前有你伯父,有你大哥,有你周陵侄兒,你捫心自問,你能同他們一樣撐起周家?還是能同他們一樣叱吒朝野?”
    周筠情訥訥不敢言。那兩人積威甚重,他自然是聞之變色,如今就連周陵也排在他的前麵,他自然是不服氣,可是又無從辯駁,良久才道:“不也是他們連累周家入獄?”
    周宴深深看他一眼。
    說來周宴能這般迅速的掌握周家,與今日這些人不無關係。周安與聖上有隙,因此連累周家全家,不是沒有人怨懟的,隻是周安積威甚重,眾人不好明說。
    周宴在事後一力救回所有仆從,之後走了與周安進仕全然不同的一條路,幾乎等於是否定了周安從前的功績,也戳到了周家這些小人的心裏,眾人擁戴他,何嚐不是在反抗周安。
    可是,沒人想過,周安就算最後失敗了,他也是走了正統的路子,送周家走上巔峰,他的失敗多數要歸咎於皇帝。
    可現在的周家呢?
    “你是我的兒子,我與你再說一次。你從前三十幾年錦衣玉食都是因為你大伯,周家這些人,今日能在這裏作威作福,也是因為你大伯,天下沒有同富貴各患難的道理,你既然受了他的恩惠,就要承受他的牽累。”
    周筠情不敢再問。
    周宴卻對他說:“他們如何待你大伯,今日也如何待我,來日你成了家主,同樣有人這樣怨你,你帶著這樣的人,如何能令周家重現輝煌?”
    世上人人都有自己的立場,設身處地為人著想是件極難的事。周筠情被這一席話醍醐灌頂,悟到了些什麼,一時卻又分辨不明。
    “你好好想想吧。”
    ……
    如此又過了兩日,周陵醒來時便在床邊見到了宋一墨。
    “你回來了。”
    “嗯。”
    “木頭找到了?”
    宋一墨點點頭。
    周陵與他說著這樣沒有意義的話,恍惚間生出一種老夫老妻的錯覺。
    “怎麼住在客棧?”
    “清淨。”
    隻是兩個字,宋一墨就懂了,他皺著眉頭,不知該說些什麼。
    周陵撐著上半身坐起來,埋怨他:“白姑娘比你利落多了。”
    宋一墨被他逗笑,也便不計較了:“這兩日可有好好吃飯?”
    “京城幾家館子都光顧過了,也不知仙家的瓊漿玉露比之如何?”
    宋一墨果真思索起來。可是他也沒有吃過這些館子的飯,他在大鄴的時候,這幾家酒樓就是他眼裏的瓊漿玉露,等真的用了一些仙草仙果,反倒是難以比較。
    “你看,我這臉上肉長出來不少。”周陵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臉上。
    這一下猝不及防,宋一墨的手燙到一般飛速收回,又覺不妥,欲蓋彌彰道:“是胖了些。”
    其實也沒有怎麼胖,養了幾天而已,哪兒那麼容易養回來。周陵心道。
    過了一會兒,周陵才接著問:“今天就走?”
    宋一墨點頭:“要與周二爺告別麼?”
    周陵沒有答話。
    宋一墨知道他是想的,也不拖拉,帶著他收拾收拾便出門。
    白芷站在門口,看著宋一墨欲言又止。
    宋一墨隻覺得莫名其妙。
    三人避著人去了周府,在書房中見到了獨自一人的周宴。
    他與周陵回家那天判若兩人,幾日之內仿佛是老了十歲,行走間步伐有些不穩,周陵知道他素有風濕,幾月的牢獄生活也受了罪,一時間心生不忍。
    周宴轉身的時候才看見三人,倒是沒有多少意外:“要走了?”
    周陵跪下來,給他磕了三個頭:“此去山高水長,再難有相見之時,二爺爺保重。”
    周宴應了一聲,又道:“你父母的舊物都在含青院放著,你若是能帶走,就帶走吧。走之前去看一下你二祖母,她一貫疼你,這段時間背後為你哭了不少次,你見到她不要惹她哭,告知她你將來去往何方,有什麼遠大前途,叫她心裏有個念想。”
    眼前的地上突然暈開兩團水花,然後一滴一滴,慢慢彙聚在一起,周陵鄭重答道:“是。”
    “其他人就不要見了,趁著時間還早,就,就快些走吧。”
    周陵再磕了幾個頭,抬頭時見他已經轉過身子,顯見是不想與自己再說什麼。
    可是等周陵走到門口,又聽他說:“有些事情並非我本意,卻是我一手所為,爺爺知道你聰慧,切記,行善莫惡,敬畏因果。”
    這八個字是宋一墨對小皇帝說的,周宴同樣送給他。老人不知道仙界都有些什麼規矩,與凡間是否相同,最後能殷殷叮囑的幾句,也隻是拾人牙慧。隻是細細品來,又有這個老人自己的體悟,與宋一墨的八個字並不相同。
    周陵再次去見了老太太。
    她的眼睛一直不太好,一味叫周陵湊近些,再湊近些。
    等真的近了,她又將人推遠了些,不肯叫他看見自己眼裏的血絲。她低著頭絮絮叨叨,說起她做周家婦這些年來侍奉的長輩,見過的叔伯妯娌,還有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
    有些人還在,她說的就少一些,有些人已經走了,她說的就多一些,好像在告訴周陵,以後她也會常常念叨他,不會因為人老就忘了他們一家。
    最後,她說:“走了就走了吧,你母親走之前我沒能同她好好說說話,你幫我捎幾句話給她,第一句是:身份錢財是身外之物,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第二句話是:周家是你的根,不必回來,卻要記得。第三句話是:你教養的孩子都很好,這麼些年,他們都長大了。”
    周陵自然是答應了,磕了頭,卻不知道能再說些什麼,就這樣一步一步退出去,為老人家拉上簾子,遮擋了兩人的視線。
    含青院中並無人在,隻有三個箱子,兩大一小,大的裏麵放著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小的裏麵卻是一些三寸長一寸寬的木牌,色澤紋路各不相同,有上百個,還有些小盒子,周陵打開一看,裏麵都是些幹了的花草。這些本是周陵為了找木頭才下的命令,如今自然是不需要了,於是如當日所言,果真成了個念想。
    宋一墨神識掃過,道:“下麵是金子。”
    周陵有些發怔。
    周家這些日子幾乎沒有什麼進項,從前的積累在一次抄家後也所剩無幾,他不知道周宴是如何悄悄為他攢下這些,也不知道周宴未來要怎麼承擔這一筆虧空,隻是想了想,道:“一墨,能否幫我把這些原樣封存在祠堂,若是有朝一日我周家後裔誠信懇求,便由他取走。”
    宋一墨應了。收了一些舊物和那個小箱子,將兩大箱財物放置在一個儲物的扳指中,為上麵加了禁製,又取了周陵的一滴血用於辨別,隨即將之送走。
    周陵看著這一切,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好像有一道紅光也一同飛去了。
    “好了,走吧。”周陵心結全去,徹底釋懷。他望向身邊高大的男人,今後要去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這人便是他在那個世界唯一認識的人了。
    ……
    周宴看著眼前的紅色菱石,不知何處而來,突然出現在他的桌子上,他伸手去摸,竟好似聽見了周陵的聲音:
    “隱居。大鄴已經是強弩之末,主上信奉方士,殘害功臣……周家與皇室有宿怨,隻有趁著現在仙人的遺澤尚在,激流勇退,才能保存周家全家的性命和聲望。等到明主降世,三催五請後再風光入朝,方為周家發業之時……”

    作者閑話:

    周陵的性格差不多鋪墊完畢,這個小受有點優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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