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然驀地明白了，這是幽冥界的第十八層地獄，是那個傳說中的最為恐懼的死亡之所，而眼前的這一切，正是當日焰雪被罰打入幽冥時，洛野奮不顧身地營救她的那一幕。
    可沒等她進一步地思索，她的目光就被半空中懸浮飄動著的那一顆淡藍色珍珠所吸引，而此時，在滿空澎湃而來的重壓之下，那顆美麗不可方物的明珠竟一點一點地被無形的壓力碾成齏粉。
    是水藍雪，難道——水藍雪碎了嗎？真的碎了嗎？
    “水藍雪！”她不由地又喊了出來，眼前的一切突然變得模糊，有天旋地轉般的昏眩襲來，淩然覺得自己仿佛是是墜天的仙子，正向一個萬丈的深淵急急地落下，耳邊隻有呼嘯著穿透身體的風，怒吼著掠過她飛揚的發絲與潔白的衣袂。
    “淩然！”
    “焰雪！”
    兩聲驚呼炸響在耳邊，是真真切切的聲音，沒有絲毫方才的虛幻與不真。
    看著她有黯淡漸漸轉為清亮的眼神，離枷輕輕吐出了一口氣，覺得方才一直懸在喉嚨中的心終於落回了它本應在的地方。而此時，萬分緊張的洛野也輕輕地舒了舒眉，有些虛脫地跌回床上，眼睛緊緊闔起，似乎是再度陷入了昏迷。
    離枷卻絲毫顧不上他，看見淩然後又大叫一聲，好不容易舒緩下來的情緒不由得又緊繃起來。
    “淩然，你怎麼了？”他搶上前一步，在最後的一瞬托住了她搖搖倒地的身軀，他感到手臂中的那個人兒一直顫抖的身體緊緊地貼在他的懷中。
    他出人意料地沒有推開，隻是緊緊地擁住懷中的人，那樣的緊，仿佛是如果不這樣做的話，那麼下一個彈指的一瞬，她就會消失，甚至連記憶的微塵都不會留給他。
    時間在這一刻被生生定住，桌子上的一隻水晶沙漏中潔白的細砂也停止了流淌。淩然在那個溫暖的懷抱中漸漸平息了震顫，她抬手扶上額頭，眼睛突然與離枷凝神的注視相遇。
    那一刻的驚詫不亞於天崩地裂，淩然驀地羞紅了臉，下意識地抱住了他，手環上了他的腰，仿佛這一刻她已等了很久很久。
    離枷的眼中卻閃過了一陣迷離與慌亂，他掙紮著推開了懷中嬌羞的女子，隻是反身扶起她，送她到桌邊坐下。
    淩然悵然地用擺弄著桌上的那隻水晶沙漏，突然，那個晶亮的瓶子在她的手心炸開，細細的沙礫落滿了左手，觸碰到掌心上的那個心形印痕時，竟一顆顆變得鮮紅如血。
    離枷怔怔地望著他，心潮翻湧著，令他茫然不知所措。他今天是怎麼了，為什麼會有這種奇怪的舉動？他苦笑著點頭，心中的質問一句句寫在臉上。
    “你……”淩然將目光從自己的手上收回，看向他。
    “我——走了，你好好照顧——他。”離枷修長的手指指了指床上昏迷的男子，打斷了淩然尚未講完的話。
    “那——好。”淩然反手將左手拍在桌麵上，支撐著從桌邊站起，“不送。”最後兩個字破口而出，她突然有一種好想好想哭的衝動。
    離枷點點頭，轉身直直地走，絲毫沒有回頭，門扇在他身後“吱呀”一聲關合，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一半關在了門後，一半卻又留在了他的唇邊。
    一直望著他和罹麟的背影消失在了一重又一重的蒼翠蔥綠之後，淩然才頹然地坐下，將頭深深地埋入掌中，潮濕溫潤的淚刹那間包裹住了她脆弱的心。
    “他終於走了嗎。”
    身後是驟然響起的柔和的聲音，淩然一顫，猛然回頭，卻發現床上的那個昏迷多時的男子不知何時醒了過來，悄悄地站到了她的身後。
    淩然站起身，眼睛就碰到了他直視的目光，灼灼的，有一種悲哀的憤怒，卻又如冰上跳動著的點點火焰，有著焚毀一切的力量卻沒有迸發的決心。
    淩然晶瑩明亮的瞳仁中映出了他的臉，那麼近，那一簇小小的火焰同樣也跳動在她的眸子之中。
    “把水藍雪還給我！”眼前咫尺之處的男子幾乎咬破了嘴唇，才擠出了這樣的幾個字。
    淩然微微一顫，這句話仿佛在哪裏聽到過似的，一個聲音幽幽地在她的心底這樣告訴她——這句話分明是聽到過的，可在哪裏呢，在哪裏呢？
    “萬年前，我灰飛煙滅之前講過的。”洛野的手扶上了她的肩，用力搖晃著，似乎是想將她從一個夢魘中驚醒，帶著萬年前同樣焦急的語氣“焰雪，醒醒。”
    “啪。”一個響亮的巴掌打在了他的臉上，洛野沒有半點的慍怒，手仍舊按在她的肩上，掌下的力道越來約大，似乎是想喚醒一個沉睡在體內的靈魂。
    淩然不再出聲，也不再動手，事實上，一個聲音真的在她的心底響了起來，一聲比一聲更急切地喚著他的名字：“洛野，洛野，洛野。”
    “不！”，她大喊出聲，雙手捧住了額頭，無數記憶的碎片從眼前瞬息閃過，那樣迅速地轉換，她隻能看清一個白色的身影和一把閃爍著藍光的劍。
    鏡頭變換著，最終停住了，定格在一個清冷的夜晚，就如同一本被風吹開的書，書頁被不停地吹起翻過，最後終於停在了某一頁上麵。
    身周的一切似乎都變了，光影變動中，淩然看到了一座突兀的山峰，近在咫尺的天幕上懸著一輪圓月，月華如水。而站在眼前的人，正是他。
    “把水藍雪還給我吧。”手微微向前伸出，他的臉上藏著決然的憂傷。
    而他麵前的那個紫衣女子，眉目中有種很熟悉的味道，她似乎是有些賭氣的掏出一顆淡藍色的珍珠放入他的手心，隨即又轉過身，隻把背對著他。
    然後淩然看到洛野抱住了她，將自己冰冷的唇印在她顫抖的唇上，然後，他說了一句奇怪的話，身體突然變得空靈飄渺，一直退到了地獄岩邊，墜入了下麵的那片從未熄滅過的地獄火海之中，“洛野！”她聽到紫衣女子撕欣裂肺的喊聲，看著她，一直追到了岩邊，然後無力地跪倒在地。
    “唔！”，沉吟之中，淩然從懷中摸出一顆淡藍圓潤的珍珠，輕輕地放在他空空的手中。望著她遊移迷離的眼神，洛野沒有再驚動她，隻是默默地將手收回，握緊。
    “淩然！”伴著一聲急切的呼喚，木門陡然碎裂，騰起了陣陣塵埃。“啊！”仿佛是從夢中驚醒，淩然的眼神一震，隨即又變得灰暗，像是被一層暗淡的迷霧遮蓋了心智。她搖晃著，手指痙攣地在空中抓了幾下，終於無力地倒下。
    “焰雪！”洛野喊著她的名字，情急之下再也說不出什麼，隻是抱住了她。
    “砰！”再次有巨響破空襲來，洛野向門口望去。
    門外，是滿臉怒氣的離枷站在高高的獨角獸上。
    “你又想做什麼？”他開口，是直白的質問。
    洛野無言以對，隻是淡漠地撇開眼，轉身將淩然抱起，放在床上，又給她蓋上被，動作是那樣的輕緩，仿佛眼前的女子是琉璃般地易碎。
    “出去說好嗎？”安置好了淩然，洛野不慌不忙地走出屋子，對著“高高在上”的離枷伸出友好的雙手。
    不置可否中，離枷哼了一聲，跳下罹麟的背，洛野走過去，和他並肩站在一起。
    仿佛知道兩人之間的對話是自己不應該聽到的，通靈的獨角神獸沒有跟上去，反而轉身踏進了屋子，守在淩然的床前，時不時用自己的大舌頭舔舔她的臉，為她壓下額上燃起的熾熱。
    “你——究竟是誰？”一路走來，離枷的怒氣已然消散了不少，他終於平靜地開口。
    “哈，我是洛野。”淺淺地笑了一下，那個自稱是洛野的男子又補充了一句，“難道你沒有聽到焰雪叫我的名字嗎？
    “她不是焰雪！”離枷停住腳步，一把拉住了那個人的衣袖。
    “她曾經是的，就在萬年前的現在。”洛野的眼神黯淡了許多，聲調中竟壓抑著傷感。
    “我看過你和焰雪的故事，”離枷苦笑一下，“就在昨天。”說完這句話，他低下頭，仿佛在回味著那卷玉冊中記載的種種，猶自鮮活的故事在腦海中不住地跳動。
    “那麼——”洛野笑了，語氣是某種深沉的意味深長，“你應該明白的。”
    離枷迅速地抬頭，眼睛對上了對方的雙瞳，那雙眼睛有一種攝人心魄的魔力，深得望不到底，有如寂靜的深淵，上麵映著千種流雲的夢。
    “對不起，我並不明白。”神情恍惚了一下，離枷聽到自己開口，說出了這樣的話。
    “那麼，就讓我來告訴你。”
    洛野拉拉失神的離枷，兩個人一路走著，走向一個方向，選定了岔路口上的一條小徑向左轉時，他的嘴角，掠過了一絲不經意的笑。
    “我並沒有灰飛煙滅，隻是被封印在了這個世間的某個地方，一直被——”
    “囚禁？”
    “不，是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