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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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慢慢流逝,汣闌和三個同行的術士漸漸依次醒過來,同一時間,他們掌中的小花瞬間開敗,零落成泥。
那個叫嵺的侍衛卻一直沒有醒。但是,他仍然有醒過來的機會。因為那朵花仍然在他手中,而不是像另外三個術士一樣已經被夢境吞噬,形體全無,唯留花美依然。
其實他這樣難以醒來是很容易理解的,畢竟現實中他所全心守護的人從來不曾睜眼看過他,而在夢中,她隻看他一人。
但如果,他連現實與夢境都分不開來,一死了之也不是壞事。
我抱著可有可無的態度,汣闌是一成不變的冷靜,三個術士則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幸和虛脫。隻有毋藥,雖然竭力掩飾,但那有些沉重的呼吸不難想象她內心的複雜。
如果是在剛明白就失去,確實很難以承受。因為是在未曾發現時擁有,轉身回頭時卻已不在。
所幸,他終歸不曾讓她失望。雖然花了很久的時間,但那個叫嵺的人還是醒了。
他醒時的目光很明亮清澈,根本沒有陷入夢境的人初醒時的茫然無措。我這才看到那個一直在毋藥身後躬身靜立的人原來有一雙那麼漂亮的眸子,但是,有什麼不一樣了。
他醒來,向所有人告了聲抱歉,然後轉身走進了那三個術士的隊伍。毋藥的表情有些錯愕,他當做沒看到。當汣闌說“我們已經耽擱很久了就此出發”的時候,毋藥的表情是近乎哭出來的委屈。但嵺的目光鎖定了前方的道路,再也沒有看她一眼。
那個女孩身後三尺的位置終於空了,仿佛從來都不曾存在過。
人的際遇是否總是這樣充滿了喜劇氛圍了,總在失去的時候伸手,總在得到的時候放開。
我什麼都沒說。同樣的淡淡的目光掃了眼毋藥,看她一臉無措的樣子,終究轉身先行,說了句。
“毋藥,跟上。”
即使沒有回頭,我也知道三人隊伍裏的第四人,分明在聽到我的話的刹那,僵直了身體。
我們繼續往裏走,空氣越發壓抑,但一路卻安靜了許多,很久沒有什麼奇怪的事情發生。如果是平時,自然越是平靜越好,但在這樣處處充滿詭異的地方,過分的沉寂便是讓人不安的源頭了。
除了我之外的六個人,手上都捏著一個特別的法訣,應當是操控護體之蠱抵禦外界的壓力的。因為我可以很清楚地感覺到,這裏,離咒怨的源頭已經很近很近了。也就是說,現在的我們每走一步,即使沒有任何打擾也是一種消耗。而如果真的再出現什麼消耗體力的話,恐怕很難善了才對。
真的是好的不靈壞的靈,我剛剛想著最好不要出現什麼東西才好,便聽到尚遠的地方傳來的“窸窸窣窣”的聲音。
就像是千萬條蛇或者千萬隻蟲子在向這邊行進。
我被自己的想象狠狠惡心了一下,卻不得不承認,或許現實比我想象得還要糟糕。
毋藥的臉在那聲音漸漸清晰後“唰”的變得雪白,行列裏的嵺腳步前行了半步又退了回去。餘下的三個術士和毋藥的表情相似,但是,沒有一個人在這樣的情況下轉身試圖逃跑,就這一點,便可以看出這實在不是一般的心智與忠誠。
汣闌的神色仍然鎮定,雖然看得出其中的一絲緊張,他轉身麵對身後的四人,快速地命令道:“嵺,你去保護公主,你們三個……”
他的話沒有說完,我看到他臉上沉痛的表情,那是我從初見都不曾在他臉上發現的——悲痛和決絕。
與他不一樣的是,那三個被汣闌以那種目光注視的人,神色卻失去了一直的緊張,突兀地變得輕鬆起來。他們單膝跪下,右手捂住左胸,高昂的頭顱對著汣闌垂下,然後整齊的聲音響起:“汣闌大人,請一定迎回吾王。”
我看到汣闌原本沉重的臉色在聽到這個話時重新恢複正常,就像是空虛的身體被瞬間注入了大量的生命力。他對他們點頭,鄭重的,確定的。
“如君所願。”他說。
那個時候,我想我已經明白了,那三個人,已被選擇成為棄子,抵擋那明顯猛烈的襲擊。代價明明是那麼多人的生命,但為了一個人,所有的人,義無反顧。
想見見那個被他們所有人奉若神靈的王——這樣的感覺,從未如斯強烈。
後來,我們離開原地,走之前,那三個被放棄的人默默念著我所不懂的口訣,然後他們衣服的紅色開始變得深沉,斑駁的一塊塊或深或淺的顏色,預示著那是一場以生命為代價的華美的獻祭。
該離開的人依次離開,這一次,我走在最後,最後回頭看了眼被留下的人,看到凡是被裸露在外的皮膚都清晰可見的猶如風幹的石頭才會出現的龜裂的痕跡,一道道出現在原本光華而富有生機的肌膚上麵。
白色的光芒開始向心髒處彙聚,我知道,那預示著他們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那樣的白淨的純潔的靈魂,也隻有這樣可以為一個或許原本他們終其一生也看不到的君王犧牲的人身上,才可能出現吧。
血水從他們身上湧出,在他們腳下形成一汪豔麗的池水。
身體裏所有的血液都流光,那是什麼樣的感覺,我不知道,因為我沒有嚐試過。但是我知道血液大量流失的時候,身體會有不自禁的痙攣,那樣的身體不被控製著的痛苦感覺,真的說不上是愉快的經曆。
但那三個人直到最後都沒有露出我所以為的痛苦的表情,甚至到最後,他們的目光對準我的時候,都沒有卑微的乞求,隻有單純的希冀。
我想我,明白那是什麼意思。
三個白色的光亮的球體終於從心髒的部位溢出,我終於轉身跟上前麵的人。路的兩邊,窸窸窣窣的聲音不絕於耳,但那些我所厭惡的蟲蛇沒有一隻在我們身邊停駐,它們整齊地朝著我們來時的路,朝著那因為獻祭而無比純淨美味的鮮血。
撕咬著血肉的聲音,骨骼被扯斷的聲音,在耳中真實而殘忍地響起。
毋藥變了神色,嵺卻是什麼都沒說,隻是靜靜地站在自己的位置,防備著從各方麵可能的攻擊。
汣闌恢複了先前的平靜,或許那一瞬間的痛苦抉擇已是他情感的極限,畢竟那是一個將所有都給予了王的人。
而我,到他們真正成為屍體的時候,就已經不在關注。我所在意的,永遠隻是那些少見的純粹的靈魂,皮囊什麼的,永遠不在我的考慮範圍。而且,即使動容,也不過,是在那特定的時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