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時候，心裏總是平靜不下來，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掙脫束縛，掙紮著想要出來。
    我又想到了仰韶那個笑容，輕飄飄的，仿佛下一刻就羽化而去。
    那一種不知名的，陌生的卻讓我莫名揪心的情緒，正在胸口泛濫，泛濫。
    泛濫成災。
    從來不認為有一天會為一個人停留，是的，永遠不會。
    我要做風，自由的沒有羈絆的風。
    我，沒有錯。
    什麼錯都沒有
    不會後悔。
    永遠都不會。
    心裏的煩悶使得動作越發輕盈，我發泄似的以自己最快的速度遊走於此起彼伏的房樓間，希望以此平靜洶湧的心潮。
    我來到一個華美的院落前，有陣陣熟悉的芬芳傳出來。
    夜曇嗎？為什麼會開在這裏。那隻屬於暗夜的花，因為什麼會出現在神光的土壤。
    我推門進去，那陣香氣愈發濃鬱。的確是夜曇花，不過是白色的，比月光更加皎潔。
    我有些怔愣，我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曇，記憶中它總是慘烈的紅或黑，張揚得不把世界看在眼裏的盛放。而眼前的曇，卻單純地，小心地，在這片小小的院落裏開著羞澀的花。
    真的還是它嗎？原來驕傲如曇，來到這光明孕育的土壤，也會被可笑地同化嗎？
    心裏有點不好受，就像是被背叛了一樣。
    “你，是暗夜的那位公子，冥麼？”一個輕柔好聽的女聲在身後響起。
    我回頭，看到一個含笑而立的女子。
    一身白色的長裙上點綴著鵝黃的小花，和她淡雅如菊的氣質很相符。
    麵容不是非常美麗的那種，但她的頭發黑如烏木，和我的有幾分相似。
    我有些奇怪。看她的銀白的眼睛應當是飲泉的人沒錯，但他們的頭發不應當是白色或許夾雜點其它不同色澤的嗎，這個女子，為什麼會有和我相同的發色，她和暗夜，有關麼？
    “不，暗夜公子，我與你的故族並沒有什麼關係，我的發色是由我的能力決定的。”她輕聲解釋，嘴角的笑一直淡淡地綻放，很是舒服。
    但我卻皺起了眉，不懂為什麼她會知道我在想什麼。
    “公子不必多慮，隻是一般人見到我都會這樣想罷了，推己及彼，自然也就懂得你的疑惑了。”她說。
    我點頭，表示接受了她的說法，然後靜靜地站在原地等待她說出來意。
    “公子，我的名字是甄宓，身份是吾王的未婚妻子。”她開口，聲音保持著平和溫柔，我的神情卻不自禁有點冷了下來。
    她看出來了，所以連忙說道：“公子，我並沒有別的意思，隻是希望見見你罷了。”
    她的語氣誠懇，但話卻有些不可思議了。見我，在成親前，見夫君的。。。。。。
    什麼了，我又能算是仰韶的什麼，朋友麼，都不能這麼說嗬。
    我還是沒有說話，於是那個叫甄宓的女子繼續開口。
    “公子，甄宓一族，生活在飲泉一個偏遠的地方，但即使如此，飲泉王後人選卻從來都隻從吾族產生，你可知為什麼？”
    是的，飲泉的王所娶的人都來自一個地方，這是我所知的，但究竟是哪裏又或者為什麼有這樣的規矩卻不得而知了。
    “那是因為，吾族掌握了一個對於王權十分便利的能力，”她看著我，目光和韶有些像，溫和的，平淡的。
    “預言。”她說。
    “一個國家興盛衰落，總是注定了的，但那些敗亡的王國卻不願意接受這樣的結果，所以他們找到了擁有預言能力的吾族，迎娶其聖女，也就掌握了日後國家的發展前程，甚而完全避開禍端。”她的聲音平和，但我看到她的眼睛裏盛滿了憂鬱。
    “隻因為這樣的能力，就讓那成為聖女的人完全喪失自我，僅僅成為別人占卜的工具麼？”
    我的聲音有些不以為然，但是甄宓聽到我的話後，那透明的讓人心疼的憂鬱霎時湮滅，表情變得明朗起來。
    “你竟是這樣認為麼，你不覺得可以為族內犧牲，是一件很榮幸的事麼？”甄宓的聲音急切，帶著些不確定以及渴望被證實的迫切。
    “哼，隻靠女子犧牲才能得到保持的部族，還有存在的意義麼？”
    瞬間，我清楚地看到，甄宓的眼睛裏爆發的熱烈的光彩，如同所有的陽光鋪陳其間，絢麗得令人不能直視。下一刻，她的表情平靜下來，重新恢複了先前如菊般的嫻雅的麵容。
    “謝謝。”她說，語氣真誠，毫不作偽。於是我頷首示意。
    “你來找我，隻是為了這個麼？”我不認為，這個女子，來看我的目的隻是為她解惑，雖然她給我的感覺並不壞，但這同她想要跟我說的話是兩碼事。
    “到飲泉國都前，我從星空看到了飲泉的未來，或者說，是整個神州的未來。”
    她說話的時候，白色的曇迎風自擺，香氣尤盛。
    “哦，對了，我預言的介質就是星空，所以我的發是夜空一樣的黑色。”她解釋道，聲音不急不徐，仿佛後來那可能會讓任何人大驚失色的話並非出自她口。
    “不要多久，神光會從神州這個大陸上消失。六部，全部，不存。”她說。
    怎麼形容，這樣的消息應當是平地一聲驚雷吧，但是，與我又有什麼關係了。除了曾經生長或許繼續存活於神州這塊大陸，神光六部的隕落與我有什麼關係了。暗夜滅族我尚不在意，這與我完全無關的事情，又需要我分心介懷麼？
    我想我的表情把我的想法表現得很好，所以甄宓再次輕柔地笑了。
    “或許你現在想的是對的，但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後悔，又是這個詞，當初師傅也曾經用這樣的話威脅過我，而且在暗夜一事上我或許也真的存在過這樣的情緒，但這並不表示，這樣無能而且無力的心情，會持續我的一生。
    “冥，看清自己的心吧，不要真的，讓自己後悔。”
    頭一次，眼前的女子喚我的名，言辭懇切，推拒不得。
    “那樣的宿命，終究還是，太過悲哀啊。”她輕搖臻首，然後轉身準備離開。
    她回轉的衣袖帶起一陣風，夾帶著曇的氣息迎麵而來，我一時有些恍惚，仿佛再次陷入不久前仰止為我精心織就的幻夢。
    “你愛他嗎？”我說。
    甄宓的身形停住。
    “你覺得違抗自己的意誌嫁給自己不愛的人是一種犧牲，那麼，你呢？”
    “其實你愛他，對吧。”
    “你的眼睛裏，除了憂傷，沒有絕望，一開始就沒有。”
    “其實你是慶幸的吧，比起你先前的和以後的那些人，雖然沒有選擇，但命運眷顧了你。”
    “是這樣吧。”
    “那你來找我，是為了什麼了。”
    “那樣似是而非的話，你是想要改變什麼。”
    “然宿命之所以為宿命，隻因其不可逆轉。以前的那些人，其實並沒有說出，那些旁人自以為是的扭轉，不過宿命注定的一環，借你們的口得以施展，對吧。”
    甄宓的身形僵立在風中，白色的曇香氣依然，我終於發現，那並不是夜曇，就算再怎樣相似也掩蓋不了各異的本質。
    我深吸一口氣，準備去找仰韶。不管未來怎樣，眼前的路，卻總是要繼續的。
    一躍而起的瞬間，好像聽到了喃喃的低語順著風聲傳來。
    “果然，是這樣啊。”
    那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此時如菊般淡雅的女子。